“在隐痛中发光” ——《回乡记》阅读札记
《回乡记》2021年12月出版,我赶在春节前买到了,躲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读了两天。 这是一部非虚构作品,加上“代后记”,共计14篇,写的是江西省吉水县水西片农村的那些人和事。枫江镇的下陇洲村,是整部书的核心地。作者江子,正是下陇洲村人。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邻村小学当老师,后来调到县文联,再后来,又调省文联。 我曾经在枫江镇工作11年。期间,有幸与江子谋面,并陪他在村子里转悠。当时我很惊奇,在省会城市工作的江子,与村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熟悉。屠户、剃头匠、赤脚医生、礼拜点上的老人……碰上的每一个,他都能聊上十几二十分钟。不是久别重逢挖掘共同回忆的那种聊,而是如数家珍,聊最近的生活与变化,聊不远的计划与打算,询问那些在远方的或在身边的亲朋好友。每每聊到一个新话题,对话题的背景,江子经常比当事人还清楚。 2013年,《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出版,我才体会到江子频繁返乡的意义。他文字的根,在这里。 江子步入文坛,从写诗开始。上世纪90年代,在乡村小学教书的江子,多次获诗歌奖。20多岁的他,这样定位自己的诗歌写作:“逼近现实,让词语在隐痛中发光。” 他坚守着自己的定位。为了对现实逼得更近,他转向散文创作。散文更适合讲故事。这个时代的农村,发生了很多故事。 现在流行一句话:“中国正在经历3000年未有之大变局。”而乡村,是这种变局最大的载体。具体而微,变,呈现出了怎样的姿态、细节、方向?众多的学者和作家都在研究,在书写。江子是其中的一员。他的笔下,呈现出急剧变革的中部农村的一幅斑驳图景: 《练武记》《回乡记》记叙传统遗存与风骨在时代大潮中的消亡和坚守,《行医记》《临渊记》铺陈生产生活资源及人力资源对农村的遗弃与回馈,《购房记》《高考记》《不系之舟》《指上的航行》牵挂离开故土的乡人的安与不安,《磨盘洲》《杨家岭的树》《明月此时(代后记)》追寻乡士秩序的信仰之根,《怀罪的人》《建房记》呈现乡土内外或创业或置产的多态光谱…… 一部《回乡记》,囊括了剧变下乡土内外几乎所有与乡村乡人有关的那些悲欢离合、光怪陆离,那些梦想与悔悟、疼痛与温暖。对这一幅斑驳的图景,江子是否想像过某种秩序,某种架构?不得而知。那似乎是政治家和社会学家的事。江子是一个作家,自序中,他说:“我的写作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证人的位置上。” 很多人在努力为这变革时代的乡村“作证”——梁鸿的“梁庄”系列,陈庆港的《十四家》、浙江大学学生们的《生存故事: 50位农民工访谈实录》……江子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早期诗歌创作训练出来的思维及语言驾驭方式,让他的散文情绪充沛,诗意盎然。“像一条历经沧桑同时又身披锦绣的鱼,一座苦难又光明的殿堂。它是古老的,我知道它有着最少800年的历史,可它又是簇新的,一年一度的春节会将它施洗如婴。”(P200)这样的文句,其实是诗。 “逼近现实,让词语在隐痛中发光。”用来定位江子散文的风格,也很贴切。他的文字里,始终有一种切肤之痛。故乡的那些人,那些慌乱的奔突,那些无所归依的出走与返回,总是被他敏锐地捕捉,歌哭以文。 江子散文的另一个特点,是在显性事件记录的恰当时机,完整演绎人物的心理世界,让那些卑微寡言、面目模糊的农民,顿时丰满起来,鲜活起来。这种心理演绎,和一般的心理描写大为不同,是想象与洞察相结合的产物。人物的行动逻辑,由此得到充实。这也让他的文章,更具趣味,更可读。由于这种心理演绎的片断都比较长,引用示例将占去很大篇幅,所以请读者诸君自己去发现。 《回乡记》甫一出版,就引发了很多评论,有人将其喻为当代乡村的“清明上河图”。确实,都是写斯乡斯土斯人,10年前的《田园将芜》,片断化,如一桢桢诗歌影像,到《回乡记》,已如长卷。该书斩获新出炉的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相信有更多人愿意去览读这一幅长卷。这一片乡土上的兵荒马乱,必将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与思考。果如此,江子先生几十年如一日却之不去的隐痛,也算是得到相当的告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