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汪国真的诗》
无需怀疑汪国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诗人,就像小草长在草地上,玫瑰开在玫瑰枝头,而且是土生土长的,不是嫁接过来的。 他没强加给诗歌任何别的东西,除了它的自然。对于他而言写那些小巧,且没什么花样儿的单纯的小诗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当他执笔写诗时即不痛苦,也没什么需要克制一下的情感或者说激情,而之所以写它们并印出来,只是出于对他已得的经验和知识负责。 他就这样自自然然地庖制了他的诗;明明白白又入情入理,真真切切又诗情画意,好像手扯丝线勾勒,一幅幅和谐优美的袖珍图画就一个接一个地诞生了,只要状态好一口气半个屋子挂满一点都不成问题! 然而,写得容易写得快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写出来的东西有问题;这一点,他自己说了不算,也不在于当初他的诗卖得有多火,而是要历经时间的磨砺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无论他的诗曾经有多辉煌或现在有多暗淡,仍然还在经受着时间的检验,它们是好是坏是去是留,耐心活着的人总会看到那一天,我们却一点也不急。 众所周知文学这门行业也如其他万万千千的行当一样是有行情和市场的,这显然是一个不太令人满意的结论,我们必须要严格地小心翼翼地对待才不会实际上出太大的差子。 因为真正配得上“艺术”的创作恰恰是孤立于市场的,它们历经千万年风雨淘洗终被留下来成为经典而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埋入尘土或寿终正寝彻底沉寂,靠的是自身蕴藏的永恒不衰的品质。 然而经典必竟是经典,不是一般的世俗之辈所能为。而汪国真作为一个诗人,他名副其实是个世俗之人。 他思想的每一根触须都恰到好处地伸到从生活的角度出发看起来最合适的地方;他的爱他的感情,像平凡人家屋子里静静燃烧的炉火,给人温暖,惬意,且温度正好。 如果他是一个猎人,他的枪从来不走火,如果他是渔夫,他的网做得极其精致而柔软,绝不会使得里面的鱼不舒服。总之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诗人,从不大喊大叫,绝不粗枝大叶,把什么看得都本来的一样大小粗细一样合情合理。 当然,他不仅在用自己的眼睛看东西而且让人感觉他兼有所有世俗之人那种平淡无奇却合乎人情的眼力。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他的诗就是这样一种众多的眼睛看过去聚焦于举手投足勾得到的某个公供物件儿的思想的产物,在这一点上他做的够绝的。 他的每首诗做得都像剪裁得极其讲究的制服,翻来翻去是一个东西只是不同颜色不同码;或仿佛极有自我意识地用心制做的蛋糕或者小幅袖珍写实画。 刚开始读上两三首三四首还好,你会觉得这样的诗也不乏魅力,不乏诗味儿,而且让人觉得温柔可亲,精巧,虽然谈不上瑰丽,却也很实用。 如果你还是一个无知的少女它们会给你以启迪,假如你还是一个懵懵懂的少年它们可以给你以思考,这儿点一下那儿敲一把,即不给人伤感也不给人痛苦,却全是安慰和善意的提醒规劝,是花钱买不来的已磨砺好的闪闪发亮的宝贵思想的珍珠。但并非人人都是少男或少女,也不可能永远是少男少女。 青春那么短暂,可是翻开的诗集还得接着读,然而,感观已经厌倦了,感受力已经迟钝了,审美疲劳得已忍无可忍了,人已经睡着而诗集还在打开着.......它们精致得让人疲劳,它们确切得让人厌烦,它们单调得让人发疯,它们.....够了,它们很像是用现代廉价材料制成的假珠宝,看起来像,但越看越不像。 这个,一部分可能原于汪国真把他的诗做得太像诗了而变得不是诗了;它们更像是手艺不错的木匠给人变出来的精细的木制手工艺,把所有的能耐都耗在视觉感观上而显得思想薄弱,刀功虽然精细有余却力度不足。 这主要还是原于他惯用那些随手捡来的别人早已扔掉不用的陈腐的材料做诗。他那些加工贝壳儿做成的珍珠只有在那些不谙世事的中学生和对诗歌一巧不通的外行人面前才会发光,而面对真正的诗人,它们立马显得浅薄、平淡、陈腐,更像是一个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对着一盘橘子或一盆雅致的盆景作画,而不是在写诗。 他坐在他那把舒适的交椅上透过他的窗玻璃或者他面对的那张白纸所看到的东西与生活中一切有见识没见识的男男女女并不高出一头,而是和他们一样恰巧处于生活的水平。 通过读他的诗,我们读懂了汪国真,也对“诗情画意”这句古老的成语加深了概念也补足了水分,却对“诗是什么”起了疑心,觉得越来越拿不准。我们觉得他是一个很和气的人,也许不乏遗憾但大体上生活幸福,虽然不能说心满意足却也内心平和,身心和谐。 在他的身体里没有什么非要吐出来的苦水,在他的胸膛里也没有熊熊燃烧却难以浇灭的思想折磨着他,他时刻感受到的是生活温柔的诗意而不是蕴藏生命深处的暴虐的诗情。 所以他的气质成就不了诗,就像诗成就不了他一样,他的诗注定随着岁月而沉默或者青春不再。幸福打开了诗意而相对来说痛苦与激情才是诗的状态。 因为诗就是为激情而存在的;它最隐秘的内在气质就是悲哀的美,而它存在于生命最深处,谁能把它挖掘彻底,他就找到了永恒和诗。 可是汪国真骨子里对美的敏感来自于幸福和接近幸福的自我的理解,他止于此,也满足于此,而不是更深地去深入和挖掘隐藏在它们下面的远为复杂而深隧的生命更本质的东西。所以过于浅显,过于文字气,过于雕琢和大众化的缺乏激情又思想泛泛论的表达方式即过气而且这样打造出来的诗,看气来太像诗但骨子里是虚弱的,贫血的。 说教早已经过气,讲道完全可以用洋洋洒洒的散文更合适,说教又讲道而且必须把它们整块儿地按进诗歌那美丽又考究的外衣,它们乎互相抵消了一样,诗跑了,一堆讲究的词语披着优雅的行头咿咿呀呀说着温文尔雅的话,让人感觉某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牧师手持布道文站在高高的讲台上虔诚地把上帝的声音传递给台下每一个温顺虔敬的糕羊! 问题在于,那些糕羊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些糕羊,而且牧师本人也不是真正的牧师;所以这一场布道注定是失败的,这是汪国真无论如何必须面对和接受的命运! 只要时间在移动,读者总是在变,价值总是在变,头脑总是在变,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也是大自然最公正合理的安排。 只有那些经得住磨砺和考验的才是无愧于存在和存在下去;不管是白菜还是诗;服装还是艺术。 所以当一个诗人捡起自己的装备准备用诗歌把自己武装起来的时侯,她就已经接受了某种特定的恒久的命运而在试图展现自己。 或为她所处的时代或为某遥远的未来,或把所有的才气压缩加固只为今天或明天的番红花而高歌,而只有那些为数不多的怀有高贵天才的雄才大略者才用生命呕歌了一切时代,一切永恒的! 所以,我们不必对汪国真的诗用以过分刻克的眼光,总的来说当他准备去成为一名诗人的时侯他可能已经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自己能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又能走多远。 因为他的诗平衡得就好比用一整套完整的模子打出来的一样,几乎从不失手或者发挥失常,让人看起来不像是汪国真的诗。他认真平衡过自己写诗的才能,所以从不试图去做自己做不好的或者做不完美的。 他宁愿驾轻就熟,把长处发挥到极至,也不愿冒险闯入别人的领地,好高鹜远强加自己自己所不能胜任的那种会让自己一败涂地的任务。因为他总能如实地评估自己的才能,也擅长把什么都做到恰到好处。 他从不对那些没有把握的事野心勃勃,这是他诗歌的主要特质,也是他一贯的写诗风格。我们也许可以认为,汪国真似乎有意识地把自己写诗的范围和高度严格地裁剪为合适自己或者某个切实的范围。 在他的诗里我们感觉不到一点尝试的痕迹,看不到失败却也谈不上成功。很明显他的才能是被看透了的才能,即不发展也不倒退,一路四平八稳保持着水平,这是他写诗最失败的所在,而不是他的诗写得有多失败! 一成不变是技术,而不是艺术;一个诗人要么是火热的要么冰冷,站在中间看东西等于什么也没看。可是做为诗人的汪国真真就这样做了。 他那些高不出自己头顶一毫米的人生哲理,虽然用来写诗矮了话语一个头,却对于需要它们的人非常实用。如果一个中学生正感迷茫的时侯恰好读到了他的诗,他一定会像老鼠爱大米一样爱上它们并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抄录在刚刚买来的日记本粉红的扉页上或秘密地抄写在花边信笺朦胧的浅绿色空白里...... 这样做的结果是非常有效的----莫名的伤感成功地被那些闪光的话语驱散了,那个只敢用眼角偷看的梦中情人也被那真挚含蓄的诗句感染...... 就是这样,汪国真的诗是通过严格的设计专为那些懵里懵懂的中学生写的;他从不想超越自己给自己限定好的地界,好像他最真实的使命是成为一名人生导师而不是诗人;他写诗只是利用了诗而不为成就诗或者成就一个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