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个旧帖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开篇就引苏格拉底的话,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仅仅因为对死亡的无知,而对自己无知的东西予以恐惧和诅咒,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么?奥凯利非常希望能够使自己的最末不致沦为整段生命的败笔。到死,他仍然保持着工作中养成的理性和积极态度,让人敬佩得可怕。 作为KPMG美国的前任CEO,只差几年就可以成为KPMG美国的主席并在KPMG国际中担任职务的奥凯利,很讽刺地在担任CEO五 年后被意外诊断出患有晚期脑癌,只剩下最后几个月的生命。癌症让他大脑左半球变成自嘲为“星球大战”的模样,他的视野日渐灰暗下来,他的语言表达开始混沌模糊辞不达意,体力也开始叛逃,早晨穿衣也 需要帮助。不幸中的万幸,除了放疗化疗,他的病不会给他带来任何肉体上的疼痛,他的头脑也可以在大部分时间 保持清醒。作者和妻子很喜欢在下午去打两杆最爱的高尔夫,而所谓追逐日光,指的就是在树荫杆影被逐渐拉长时,去追逐最后的夕阳,去体会四下无人的静谧。用它来比 喻在生命的最后去追寻一个人最终的平静,十分形象而贴切。 绝症的人往往极端怨尤或者过分豁达,能守住 一种商业计划书式的冷静,也只有在会计师事务所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奥凯利之辈能做到。不像《相约星期二》的老教授一样在理想的“最后一天计划书”中写的一 样去跳舞和开怀吃喝,奥凯利在最后的三个月里,画出了几圈人名。他从外至内一一与他们告别,在邮件电话吃饭散步中坦承自己对他们的真实想法以及对友谊的总 结。他给喜欢棒球的大学同学送球星卡,给自己指导的年轻下属安排新的导师,让他们明白这次告别不只有伤感。告别虽然耗费了他几乎所有剩下来的时间,但同时 也让他别无牵挂,安静平和地结束生命旅程。书中的几位护士和有医护经验的亲友都认为奥凯利是非常幸运的,相较在诅咒,咆哮,呻吟,哭泣,颤抖中走完自己一 生,能平静如水地走,能克服对终极的恐惧,难能可贵,实属更高的一层境界。 人生跟高尔夫球一样无情,每一杆都要估计准确力度恰好,挥出一杆臭球就很难再翻盘。这时奥凯利的决定是接受结果,马上忘掉它,再尽力挥出最好的下一杆,或者,坚信还会有下一局下一场下一辈子。奥凯利妻子说她丈夫是一个纯粹的“doer”。一旦制定好计划,他就心无旁骛坚定不移地执行:他会在半夜接到电话后爬起床登上越洋飞机去陪澳洲客户出差,他会到死仍安排去布拉格的“alternative procedure”。 在努力失败以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彻底的修正,而忘掉伴随挫折的负面情绪:他在诊断结果出来后一个星期之内就辞去公司职务,不累人累己;在放疗机器坏掉 后的漫长等待中,他立马扭头欣赏窗外风景,而其他病友正大发雷霆;在感到化疗带来的严重副作用且成效甚微时,他旋即终止疗程。亲友说他放弃希望太悲 观,他认为恰恰相反,既然死亡已在旦夕,既然放疗换来的也只有胃肾等器官衰竭的寥寥数天,那么停止化疗,也就等于节省了些无痛苦的余生。这很像尼克松笔下的共产党领袖,私交下浑身热情洋溢被魅力的光圈环绕着,桌面上骨子里现实理智甚至冷酷到底。 当然,奥凯利也有他的悔恨。他后悔自己总是活在未来,也后悔自己总是一心几用,“multitasking”。因此,他的时间永远杯水车薪,压力永远骨鲠在喉。患病休息时,他幡然醒悟,他晓得了要分配的是精力而不是时间,这样才没有压力下的紧张以及被透支的身体。他明白了自己总为未来几年而未雨绸缪是多余甚至有害的。他觉得每段时间都应该只专心一致而高效地做一件事。人人都应活在现在,在当下,在眼前,关心自己即时遇到的事物,去在中间寻找美。他把发现美而愉悦的瞬间称为“完美时刻”,在去世前那段时光中他一个星期里,他经历到的“完美时刻”竟比做CEO五年的还多。 但我猜他最后悔的一点,一定是自己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自己的家 人,他与妻子一再推迟的世界畅游流产了,他与女儿的布拉格告别也破碎了,他跟他书中写的很多人一样,为自己深爱的家人过得更好而疯狂工作,却真正地把家人 忽略了。他每周两次跟客户同事而不是自己的妻子共进午餐,对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痛心疾首。愿他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