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的人
该篇成于某个突发奇想的上午,意在整合一下那段时间的所读所思,于是花了大半天时间看了罗洛梅的几本书和相关文章,边看边写,也边想边写,终于写成,快哉! 十九世纪的问题是上帝死了,二十世纪的问题是人类死了,二十一世纪,我们还在半死不活地挣扎着。 上个世纪中叶,罗洛梅揭示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个体难以接受、引导并整合自己的生命力从而停滞不前,无法激发自己的潜能,从事创造性的活动;现代人逃避自我,不愿承担自己成为一个人的责任,在面临自己的生存处境中感到软弱无能,失去了意志力;他不敢直面自己的生存境地,不能合理利用自己的焦虑,而是逃避焦虑,以保护那脆弱的自我;个体顺从世人,不能拥有直面自己存在的勇气。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愈演愈烈。在中国,就表现为“空心病”。 这种病的病因,出自于价值观的缺陷,他们无法认识世界,认识自己,并在此基础上做出价值判断和行为选择,并由此产生了各种痛苦与失败。旧的时代的价值变得空洞,新的时代的价值尚未形成,空留下无法适应的人在期间徘徊痛苦。这种病在青年人(最典型的是豆瓣里的985废物引进小组)中尤其盛行。 具体表现为,国内盛行集体主义(别人(社会上大多数人)做什么你做什么,别人卷你也卷,别人上补习班你也上补习班,别人考研你也考研,别人考公你也考公,别人找对象你也找对象,别人进社团你也进社团;社牛至上,“孤僻”、“没有和人交往的能力”、“不合群”,“死读书”,大家要相亲相爱,互相帮助,即使别人是煞笔和人渣,外向开朗朋友多社会地位高受欢迎是最棒的人种;热门专业必选,文科不当公务员老师你就是失败者,理科不当程序员医生你就是失败者)、家庭主义(成家立业,相亲和彩礼,父母亲戚的意见比你的想法重要,这是为你好)等,又在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渗透影响下,极其复杂地形成了以财富为基础的成功价值观。其具体可以表现为很经典的这一条路线:“学习-工作-买房-成家生子-后代轮回”。这个模板的另一个形式是,18岁名校录取,22岁本科毕业(假设大学往死里卷,cs保研),25岁研究生毕业,35岁前儿女双全,此后机器报废,完结撒花。对于这条路走不通(遇到困难)的人,得到的回应总是“你长大就好啦,你上大学就好啦,读研就好啦,工作就好啦,熬过这段时间就好啦”。像拉车的马,靠着头上的胡萝卜过活。这种回答当然没有用,所以继续找答案,然而找不到,那向谁求助呢?花花世界迷人眼,网络上信息那么多,该相信谁呢? 最基础的教育出现了问题。由于唯分数论(内卷)的观念渗透得太深,主流文化就倡导,小学中学都要死里卷,“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其他别管,考上再说。大家根本没多少时间去了解自己的兴趣爱好,擅长的方面,也不太了解自己的人格类型,也根本没有自己的价值观 ,还有学校里信息闭塞,没有时间和条件了解大学专业(无数人甚至在高考结束前连这个观念都没有),再加上中小学教育和大学教育完全脱节,选专业时(这是一位豆瓣网友“心灵的翅膀”,一位心理咨询师说的)答案无非这五种:调剂、热门、家人或亲戚的意见,对专业/就业不了解、自己高中这门学科学的好所以选的、看上去不错,但读了之后后悔。这就导致了大学期间普遍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专业,能干什么专业迷茫和空虚现象严重。也导致了大规模厌学(为什么要学习或我不喜欢这个专业)和娱乐至死(人的惰性),再加上大学所学又与社会实践脱节,即使学了也不一定有对口专业,即使专业对口也不一定所学对口,即使百分之四的本科生群体,也面临高不成低不就的就业局势都办“985废物引进计划”,就是其最典型的受害者。可怜的年轻人们一辈子升级打怪,在年轻的时候没人启发引导他们去解决同一性问题,于是一个个所谓的空心病。 学校里,是这般情景,而在社会上,这个可以算是浓缩的一个代表性现象。 知乎上有个问题:对工作的“厌弃”,已经成为一个全民的、结构性的问题了吗?题目是这:在今天的社会里,对工作的厌弃已经成为了一个结构性的问题,只有少数人可以事创造性劳动的奢侈,大多数人只是在忍受它的痛苦,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和精神的取对物质的追求。豆瓣网友“心灵的翅膀”在这个问题的回答下,做了一个小小的非正式调查:假如其他各种因素(诸如薪水问题公司的管理问题、加班问题、晋升和发展问题、上司问题、企业文化问题等等)抛开不谈,仅仅只谈工作内容和岗位职责,如果重新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否还愿意继续选择目前的工作?对此答案持否定态度的,请评论“不愿意”三字。不出他所料,评论区至少有80%的人写下了“不愿意”三个字。 豆瓣网友澹台未昀在某篇文章里写到: 克里希那穆提说, 你知道,弄清楚我们想做什么是世上最困难的事情之一。不但在青少年时代如此,在我们一生中,这个问题都存在着。除非你亲自弄清楚什么是你爱做的事,否则你会做一些对你没有太大意义的事,你的生命就会变得十分悲惨,正因为你过得很悲惨,你就必须从戏院、酗酒、阅读数不尽的书籍、做社会改革的工作以及其他事情来让自己分心。 一旦发现真正爱做的事,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然后你就会有能力、信心和主动创造的力量。但是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真正爱做的是什么,你只好去做人人羡慕的律师、政客或这个那个,于是你就不会快乐,因为那份职业会变成毁灭你自己及其他人的工具。 你必须亲自去发现什么是你爱做的事,不要从适应社会的角度来选择职业,因为那将使你永远无法弄清楚自己到底爱做什么。如果你真的爱做一件事,就不会有选择的问题了。你心中有爱,让爱自己去运作,它就会带来正确的行动,因为爱是永远不会追求成就的,它也永远不会陷入模仿中。 把自己的心力完全地投入去发现你到底想在这一生中做些什么,是“你”想做什么,而不是这个社会、父母或是某些理想希望你做什么,你就会有信心去创造,去做你自己,你会拥有源源不绝的活力。如果反其道而行,你就在模仿他人的过程中耗尽了你的精力。 如果你当了律师或商人,在内心里仍然强烈想成为画家,那么在你的余生中,你会变成一个既无趣又疲倦的人,你会生活在折磨、沮丧与悲惨中,你被毁了。当你长大以后,你的父母必定希望你做某些事情,而你如果对自己并不十分清楚,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么,你就会像被带进屠宰场的羊。 大多数人不知道自己想要通过努力到达怎样的层次、达到什么目的。我们从小就被灌输要努力的理念,社会、家长和生活环境告诉我们,努力读书将来才会有好出路,努力工作才能获得体面的生活,然而这些理念不具体,导致大多数人找不到努力的方向。 同时,媒体总在宣传和美化一些励志故事,譬如:被多家企业拒绝的小张最终成为亿万富翁,不服老的王大爷在晚年创造了一项世界纪录…… 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以及成长的环境将我们带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我们总是在追逐别人告诉我们应该去追逐的目标,我们的努力是为了达到在别人眼里看来很好、别人都推崇的状态。我们被社会和他人捆绑着前进,我们总是为了别人而活。 实际上,你的内心深处并不一定想要个大房子,不一定想结婚,你也不在乎是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现实的压力和思维的惯性一直在强迫我们去追寻我们本身并不想要的东西,强迫我们为了一个自己并不想达成的目标而努力。 那些通过自身的努力而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身价百万的富翁、指点江山的风云人物的人的确是很厉害,普通人都对这些人崇拜有加,甚至视其为偶像。但是无论这些人多么厉害,如果他们达到的成就并不是你想要达到的,你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去羡慕这些人,因为他们和你并不在一个频率上,他们的成就和光环对你而言并没有多少值得参考和借鉴的价值。 马云的确是通过努力才做成了阿里巴巴商业帝国,许多人都在分析他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将他说的一些话奉为金句,仿佛能从马云身上学到些努力的经验就能像马云一样成功了。 马云之所以会努力去做阿里巴巴,那是因为他热爱自己的事业,他所做的是他真正喜欢的、真正想做的事,如果让马云去唱歌、去演戏,让他做着并不喜欢做的事,他就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成功了?许多人总是试图追逐那些光鲜亮丽的目标,但他们的内心深处却又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我并不想当个律师”“我根本不喜欢学英语”“我讨厌做产品经理”……在这种情况下,你根本不可能做出真正有效的努力。 努力的前提,是你要先确定你努力的方向是出于你的本心,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当你朝着一个你内心并不认同、并不喜欢的方向努力时,你的努力就的确是一种牺牲了,也就是人生的消耗。 如果你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那么你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激励和自我感动来给予自己力量,不需要任何促使你变得努力的外界动力和方法,因为你本身就已经处于努力的状态中了。 你要意识到现实的诸多限制因素。我们不可能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们很多时候被迫要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许多我们不喜欢做的事也需要我们努力去做。 如果你生活的整体方向是朝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朝着自己想达成的目标在前进,那么那些你不喜欢的、你讨厌做的事也将只是你宏大使命的一部分,你会清醒地为之付出努力。 很多人虽然看起来是行动着、思考着的,但其实和在睡梦中并无区别,他们很少会主动思考问题,他们也并不知道自己每天的所作所为意义何在,他们从没想过自己究竟要去往何方。所以你看到许多人浑浑噩噩地上学,浑浑噩噩地毕业,浑浑噩噩地工作,浑浑噩噩地结婚。他们也曾努力追求过,也曾沉下心坚持付出过,比如上学的时候努力学习,谈恋爱的时候努力为对方付出。但他们却从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努力学习?自己通过努力学习要达到什么目的?为这个人付出是否值得?是否是真的想和对方在一起? 如果我们不能为了自己而活,如果我们囿于别人的评价、现实的种种限制而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如果我们还没有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因为害怕孤单而随便找了个人恋爱,那么我们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有何意义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生活中的失控感和茫然,我们体会得越来越清晰,我们会发现有些事情做也行,不做也行,有些人见也罢,不见也无妨,所以我们会逐渐感觉生活好像变得越来越不真实,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而我们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种失控感和茫然其实就源于我们从来都没有做过真正的自己,我们也没有明确果断地去追寻过自己的目标,所以未来会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确定,我们的内心也就越来越空虚、越来越浮躁。 我还必须要提醒你,虽然我在鼓励你不要畏惧各种各样的限制,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但是你一定要“清醒”。清醒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去做你想做的事,但同时你也完全可以不去做你想做的事,你对此拥有百分之百的绝对选择权。因为我们不可能将现实层面的所有限制都忽略不计,假如你父母身患重病,家里还有妹妹在上学,还欠了一百万元的外债,这个时候你想要追求梦想去造火箭,很明显,做出这样选择的你并不清醒。 无论你是否会选择努力去追求梦想,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现实层面的各种因素使你的确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就没必要再为此纠结。因为做喜欢的事并不是你必须要做出的选择,所有的选择在本质上都是平等的。 人生的旅程就是不断地做出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如果每一个选择都是你清醒且主动的选择,那么,在你的生命中,你就是自己的主宰者,这对你而言是值得骄傲的。 你想正确看待自己,想认清自己的本质,必须先学会接受现实。学会接受现实的前提是,你得先学会诚实地对待自己,不欺骗自己。 如果你不能接受现实的残酷与不确定性,那么你将永远活在自欺欺人的假象之中。如果你不能正视现实的可能性与机遇,那么你将永远陷入扼杀自我的消沉之中。 唯有让自己的主观意志尽量尊重、接受、贴合现实,你才能认识并接受自身的缺点,你才能在消沉与自我否定之中看到真正的希望与改变的契机。 所以,认识自我,成为自我,实现自我吧。这是一生的任务,一件极其困难但又极其重要的任务,我们注定要在不断地尝试中,在阅读思考和经历中做这件事。认识自己的人格类型、兴趣爱好、擅长的方面,然后在爱好中工作中发挥自己得独特的优势,达到“生产性的工作”,明晰自己的内心,发展自己的价值观,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使你快乐,什么使你痛苦,你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什么是爱,如何爱,为何而活,如何活 ,什么是自由,如何获得自由,如何面对死亡,、什么是焦虑、如何面对焦虑,如何面对痛苦和失败…… 我不能告诉你如何“思考”,因为人的情感和思想是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事物之一,我只能给你提供“材料”,思考整合的工作必须独立完成。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内化吸收。而且每个人都不同,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 推荐书目:罗洛梅 《人寻找自己》《寻找存在的真谛》 弗洛姆 《爱的艺术》《健全的社会》《逃避自由》 《孤立无援的现代人》 欧文亚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直视骄阳》及其所有小说 加缪 《西西弗神话》 卡伦霍妮 贵州出版社系列她的书,《神经症与人的成长》上海锦绣加上海文艺 出版社 《文化困境与内心挣扎》 卡尔雅斯贝斯 《时代的精神状况》《什么是教育》 乔塞林 《皮革马利翁效应》《我和你,人际关系的解析》 《存在主义心理学的邀请》 《生命之书》 《伯恩斯新情绪疗法2》 《人对抗自己:自杀心理研究》 以下内容都是前文的补充说明 罗洛梅认为,大多数的焦虑源于一种对个体认同自我的社会的、情感的、道德的价值的威胁。而在这里我们发现,尤其在年轻一代的身上,一种主要的焦虑来源是,他们无法在他们能够以其为基础并与他们的世界联系在一起的文化中获得可行的价值观。 罗洛梅提出了一个假设,关于价值观的预先假设,即假设无意识在一个社会中得到普遍的认可,个体就可以在这些预先假设的基础上应对威胁。于是,他对这些威胁的反应是忍惧,而不是焦虑。但是,当一个社会中的预先假设本身就道遇了威胁,那么个体在透到具体的威胁时就没有基础可依来调整自己,既然在这样的时期社会的内部堡垒本身处于一种混乱和创伤性改变的状态之中,那么个体就没有坚实的基础可以依据以应对他所面对的具体藏胁。对个体来说,结果就是会出现严重的定向障碍、心理混乱,从而会出现慢性或急性的恐慌与焦虑。这不就是我们20世纪的文化所处的状态吗?换句话说,这就是我的信念,即我在本章中已经指出的,我们的历史文化的预先假设的解体与20世纪焦虑的广泛流行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它与我们在这个时代必须面对的人类因境的特定困难也是有联系的。 在这样一个时期,当社会不再为个体提供恰当的心理与伦理定向,个体就会被迫(通常是绝望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深处以发现一个新的定向和整合基础。 以下这段话,摘自许凯文,北京大学副教授、临床心理学博士、精神科主治医师、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主任、总督导的两篇文章。 他在高校工作的期间发现,近30.4%的北大新生(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都厌恶学习,40.4%的学生认为活着人生没有意义,有自杀倾向。 这些“天之骄子”,他们有聪明的头脑、良好的人际关系和光明的前途,为何还会有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甚至屡次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塑造我们人生观的教育,真的是完美的吗?这个社会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年轻人?我们又该如何教育我们的下一代? ① 30.4%的北大新生厌恶学习, 只因得了“空心病”? 我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是我曾遇到过的一个个案。非常优秀的学生,以他的智力、性格、为人处事的情商,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科学家、优秀的学者。 但是我们和他父母,和他所有的老师一起努力了四年,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让他真正好转起来。 这样的个案,我在过去三四年中经历了很多,而且越来越多,让我想到一个词,叫做“空心病”。 “空心病”是什么意思呢?我征得一些典型个案来访者的同意,把他们写给我、说给我的一些话,念给大家听: 我感觉自己在一个四分五裂的小岛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得到什么样的东西,时不时感觉到恐惧。 19年来,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也从来没有活过。 一位高考状元在一次尝试自杀未遂后这样说到。 “学习好工作好是基本的要求,如果学习好,工作不够好,我就活不下去。 但也不是说因为学习好,工作好了我就开心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我总是对自己不满足,总是想各方面做得更好,但是这样的人生似乎没有头。”这是又一个同学的描述。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我的世界是一个充满迷雾的草坪,草坪上有井,但不知道在何处,所以有可能走着路就不小心掉进去了,在漆黑的井底我摔断了腿拼命地喊,我觉得我完全没有自我。这一切好难。”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像他们告诉我的: 徐老师,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我的自我在哪里,我觉得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我过去19年、20多年的日子都好像是为别人在活着,我不知道自己是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公众号:“三水鱼的快乐天堂 ” 关注青年人成长】 ② 不只是学生空心了 今年7月,我和太太、女儿在毛里求斯度假,大约是北京时间14时,我的一位高校的学生给我发来一条微信,内容是:我现在手里有一瓶神奇的药水,不知道滋味如何。 他是一个有自杀倾向的学生,所以我赶紧回复。我问他这是什么水,他告诉我是氰化钾,十秒钟致命。 这是我开展过的最长距离的危机干预,当然这个孩子救回来了,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 今年5月,有一天我正在上晚课,一个校外的心理咨询师打来电话,说有个来访者是学生,现在好像在宿舍服毒自杀。 我问清事情原委,启动危机干预程序,在宿舍里找到这个同学,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回来。 我认识他已经4年了,入校时他非常优秀。进了北大后第一个学期的成绩是学院第一名,但是就在那个学期,甚至在那个学期之前,他就有尝试自杀的经历。 他原本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可以做很好的学术和科研的孩子。过去四年,我们心理咨询中心,他的父母还有院系的老师,都竭尽所能想把他引回正轨。 四年了,住院、吃药,所有治疗手段都用尽了,他还是了无生意,最后他的父母决定让他放弃学业,退学回家。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非常痛心的。我见过很多非常优秀的孩子,我现在跟大家所说的也都是在名校中最优秀的学生们,他们中的很多都有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甚至屡次三番尝试放弃生命。 有一个理工科的优秀博士生,在博士二年级时完成了研究,达到了博士水平,这是他导师告诉我的,他屡次三番尝试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当时两次住院,用了所有的药物,所有电抽搐的治疗方法。出院时,我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他说精神科医生很幼稚,可笑。我表现开心一点,他们以为我抑郁就好了。 我要讲的是,他不是普通的抑郁症,是非常严重的新情况,我把它叫做“空心病”,我不认为只是学生空心了,才有这样的结果。 我们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如果孩子出了问题,大概家庭和老师都有问题,孩子本身是不会有问题的。 【公众号:“三水鱼的快乐天堂 ” 关注青年人成长】 ③ 什么是“空心病”? “空心病”是一个比较形象的说法,也许我可以把它姑且称为“价值观缺陷所致心理障碍。” 空心病看起来像是抑郁症,情绪低落、兴趣减退、快感缺乏,如果到精神科医院的话,一定会被诊疗抑郁症,但是问题是所有的药物都无效。 来看下“空心病”的主要表现,它不能算是一个非常严格的诊断标准,但却是我过去三四年间通过接触这样一些同学,不断总结出来的共同特点:他们往往是非常优秀的孩子,或者说是人们眼中的“好孩子”。 1、从症状上来讲它可能是符合抑郁症诊断的。 它会表现为情绪低落,兴趣减退,快感缺乏。但是和典型抑郁症不同的是,所有这些症状表现并不非常严重和突出,所以外表上看起来可能跟其他同学或其他大多数人并没有差别。 2、他们会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 这种孤独感来自于好像跟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并没有真正的联系,所有的联系都变得非常虚幻;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他们也不知道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 他们取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和成就,这些成就似乎是一种瘾,一种毒品。 他们似乎很多时间都是为了获得成就感而努力地生活、学习和工作。但是当他发现所有那些东西都得到的时候,内心还是空荡荡,就有了强烈的无意义感。 3、通常人际关系是良好的。 他们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需要维系在他人眼里良好的自我形象,需要成为一个好孩子、好学生、好丈夫、好妻子。 但似乎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别人而做的,因此做得非常辛苦,也非常疲惫不堪。 4、对生物治疗不敏感,甚至无效。 我们有很多个案,在国内最好的精神专科医院治疗,用了所有的药物,甚至用了电休克治疗,一次、两次、三次,但是都没有效果,也就是说看起来生物因素并不是导致他们问题的主要因素。 5、有强烈的自杀意念。 这种自杀意念并不是因为现实中的困难、痛苦和挫折,用他们的话来讲就是“我不是那么想要去死,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完全不知道我活着的价值意义是什么,每天的生活行尸走肉,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早点结束。” 所以他们倾向于不用那么痛苦和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比如烧炭、自缢、服药。 6、通常这些来访者出现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是一两天。 可能从初中、高中,甚至更早就开始有这样的迷茫,可能他之前已经有过尝试自杀的行为。 7、最后,传统心理治疗疗效不佳。 他们的问题大概不是通过改变负性认知就可以解决的,甚至不是去研究他们原生家庭的问题,不是早期创伤可以解决的。 你会发现他们和父母的关系不错,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冲突,但是总的来说不是那种典型父母离异、早期依恋、早期寄养的问题。 作为精神科医生,我们有个拿手的杀手锏,就是任何抑郁症患者如果用电抽搐治疗,他都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但是电抽搐治疗对空心病都没用。 他们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他们从小都是最好的学生,最乖的学生,他们也特别需要得到别人的称许,但是他们有强烈的自杀意念。 不是想自杀,他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所以他们会用比较温和的方式,当然也给我们机会把他救回来。 但是,核心的问题是缺乏支撑其意义感和存在感的价值观。 我做过一个统计,北大一年级的新生,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其中有30.4%的学生厌恶学习,或者认为学习没有意义,请注意这是高考战场上,千军万马杀出来的赢家。 还有40.4%的学生认为活着人生没有意义,我现在活着只是按照别人的逻辑这样活下去而已,其中最极端的就是放弃自己。 所以我们回到一个非常终极的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们这种情况并不是刚刚产生的,他们会告诉我,我从初中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疑惑了,直到现在我才做了决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传统的西方的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对他们都没有效果。 这个时候,对于一个危机干预者,一个心理咨询师,或者千千万万的父母,和教育工作者来说,我们也面临着从未有过的挑战。 我们也同样要面对一个同样的问题,就是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什么,我们内心当中有吗?如果我们没有,我们怎么给到他们? 【公众号:“三水鱼的快乐天堂 ” 关注青年人成长】 我们的教育是在帮助孩子成长 还是在毁掉一代孩子? 我们来看看现在中国的情况。 我用了一个焦虑经济学的词。我确实觉得能够让人去花钱,去盲目花钱的方式会把人搞焦虑,搞崩溃,搞恐惧,这大概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特征。 我们看一下中国人精神障碍的患病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100个中国人当中只有1个人患有精神障碍。 而这个数据到2005年的时候已经达到了17.5%,意味着1000个人中有180人需要去安定医院,都应该看病了,而且未必能看好。 中国人精神障碍是怎么变得那么糟糕的?实际上我们并不是得了什么生物性疾病,像精神分裂症这样的发病率始终是保持不变的。 在过去30年当中,什么东西变大了,焦虑和抑郁,焦虑症和抑郁症。 我们可以看一下这个数据,焦虑症的发病率,上世纪八十年代,大概1%到2%的样子,现在是13%,我现在用的数据都是世界卫生组织发表在最高等级医学刊物上,全国流行病院调查的数据。 至少每100个中国人当中,有13个人是焦虑症患者。更糟糕的是抑郁症障碍发病率。 我做了20年精神科医生,我刚做精神科医生时,中国人精神障碍、抑郁症发病率是0.05%,现在是6%,12年的时间增加了120倍。 这是个爆炸式的增长,我觉得这里面有非常荒唐的事情。过去30年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30年,我们这样发病率,焦虑抑郁的发病率也高速发展,发生了什么? 数据显示:美国人比我们更抑郁,他们的抑郁症发病率是9.5%。我为什么要谈到美国,是因为好像过去30年我们受美国特别大的影响,当然我们有自己固有的文化。 我们来看看现在的教育,对不起,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要得罪各位,我们的教育是在帮助孩子成长,还是在毁掉一代孩子? 大约从2000年开始,每当寒暑假的时候,大量的学生会来住精神病院,他们网络成瘾,焦虑,强迫,他们和父母关系出现了严重的破裂问题,父母有勇气把孩子送到精神病院去,可见真的没有办法收拾了。 我们的处理问题方式是什么呢,把他们送到网瘾学校,让他们接受电击的惩罚——这是教育吗? 这是推卸责任,本身父母和教育是问题的根源,我们不看到自己的根源,只看到他躲到网吧去打游戏,他为什么要躲到网吧打游戏,是因为教育的失败。 我们教育的最大成就,似乎就是学生做试卷,有句流行语: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你知道吗?我做心理咨询最大的挑战,就是怎么把同学这样的价值观扭回来——你周围的同学是你的敌人吗?他是你人生最大的财富啊! 我们的课堂是什么样子?不断暗示孩子自杀,为了好的成绩可以不惜生命。 整个国家自杀率在大幅度下降,但是中小学自杀率却在上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孩子已经等不及进大学,他们在中小学就开始有自杀行为了。 我们来看看有些学校应对的措施是什么?所有的走廊和窗户都装了铁栅栏! 我在精神病院里面工作,精神病院才是这个样子。 我的博士论文在监狱里做的,监狱才是这个样子。 但是我们居然有本事把学校变成了监狱和精神病院,只要看住这些孩子,让他们考上大学,然后让他成为我的来访者。 心理病也是时代病 我从2000年左右开始从事正式的心理咨询工作,在大约20年的时间里,一个明显的感受是:人们心理问题的层次越来越丰富,文化环境和时代的变迁在其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在我职业生涯的早期,大多数来访者存在的问题都是神经症。简单地说,来访者的性格、人格发展都是完好的,心理上没有什么重大缺陷,在现实生活中他/她可能是一个好父亲好母亲,好老师好医生,社会适应良好,但他们的内心痛苦纠结,所以来寻求帮助。在很大程度上,这些痛苦是因为他们内心的一些本能需要和严苛的道德标准相冲突导致的。 如果以西方心理咨询的发展作为参照,我们会发现西方精神分析的产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背景:两次工业革命之后,西方宗教和神学的影响衰落。原本人生问题有《圣经》提供终极答案,但当这个答案被否定之后,人到哪里去寻找答案,如何去面对价值观的冲突?心理咨询成为了某种替代渠道。在弗洛伊德的著作里,他的个案大多数也是神经症水平的,他的理论同样适合于治疗神经症水平的来访者。弗洛伊德为什么提出性欲理论?正是因为那个时代,性是禁区。人性被压抑的这个部分导致了强迫症、癔症等心理障碍。 类似的情况其实也出现在中国。在过去三四十年时间里,我们也经历一个社会价值观和道德观多样化的时代。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早年,我接触过的很多来访者患有一种典型的神经症叫作“恐人症”。这种症状在西方很少见,多见于东亚文化。在日本,它被称作“赤面恐怖”。这类来访者在社交场合的时候不敢与人目光对视,一旦对视,脸唰地就红了。 脸红是羞怯的表现,基本上都跟性有关系。我国早期著名心理治疗家钟友彬对这种神经症提出过一套认识领悟疗法。他发现,来访者在进入了青春期以后对异性产生了欲望,但是他们的道德观念又告诉他们这种性的幻想是肮脏的。他们之所以不敢与人对视,是因为他们担心周围的人会看穿自己,自己会被视为流氓。道德观念过强,压抑了本我需求。而现在我们对待性的观念更加开放,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在一线城市遇到过这样的病例。有段时间我到河南给当地的咨询师做督导,还能发现这样的个案。不同的地域,文化和道德观念变迁有一个时间差。 差不多在10年前,我开始发现来访者中有人格障碍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人格障碍不是重性精神病,通俗地说,它是一种性格上的缺陷,比如特别自恋,比如我们现在俗称的戏精表演人格,情绪非常不稳定,对亲密关系既渴望又恐惧,有自我伤害倾向,缺乏共情能力,缺乏同情心,还可能特别偏执。心理学上认为,一个人心理的健康发展需要一个基本的环境。很多时候人格障碍与早年的心理创伤有关。回去头去看,这些来访者也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在一个大转型的时代,家庭结构逐渐瓦解。当人们享有更多选择自由,很多人选择放弃稳定的家庭生活,而不是去积极改善它,离婚率越来越高。与此同时,大量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中国有了一个庞大的留守儿童群体。城市也有同样的情况:父母工作特别忙,孩子被全权委托给老一辈,或者干脆被寄养在祖辈家。所有这些东西都意味着,在成长环境中,这些孩子的亲密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剥夺的,这些都会对性格的养成产生影响。 这些年,寻求心理咨询帮助的人越来越多。我有时候会感到一些来访者并没有特别大的痛苦,我也不认为我能给他们特别的帮助。我明确地告诉他们不需要再进行咨询了,但他们依然坚持把大量时间和金钱花在心理咨询上。究其原因,这些人是因为孤独而来,人们对亲密感的需求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满足。 我是“70后”,在我小的时候,社会相对来说是固化的。你从小到大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有发小,有朋友,一条街上的人都相互认识,知根知底。当人们有困扰的时候,有很多熟悉可信的人,可以给他们心理支持。“根”是什么?就是你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人类就是这样一种高级动物,你不可能随便找一个人去倾诉,你们的关系没到一定的程度,是不可能分享内心的感受和体验的。 今天的大城市,这样的社会结构变得越来越少。大量的人都是外来移民,“北漂”“上漂”。人们背负工作压力而缺少情感出口。一个独立的人,住在一个个小小的房子里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缺少朋友,没有倾诉者,没有亲密关系,这是一种自我监禁的状态。心理咨询实际上人为地创造了一个环境,提供了特殊的情感支持。它是职业的,它替你保守秘密;它是专业的,所以能够理解你的感受和体验;它是平等的,你不用担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受到否定和贬低。 我们时代的“无意义感” 人们对于心理咨询的需求,也说明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另一个特点:物质丰富已经到了一定程度,物质带给人们的满足感越来越小,人们精神层面的追求变得越来越迫切。但是悖论是:我们刚刚经历,并仍然停留在一个过度追求物质的时期,我们在精神层面上恰好是荒芜的。所以,我们要去努力发展、完善、满足人们对精神层面的需求,这正是时代进步的需要,国家发展的必然。 在这种荒芜中,近些年,我的来访者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群体,他们颠覆了我过去的专业认知。 我在大学从事自杀危机干预工作。2010年的时候,我提出过一个“树理论”,如果一个人原生家庭有很多问题,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他容易出现抑郁或者绝望,甚至可能自杀。传统的心理治疗,无论是家庭治疗、精神动力治疗还是认知行为治疗,都有很多成熟的方法,可以去改变原生家庭对于个人的影响。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成绩非常优异的学生,进入大学第一个月就有自伤的行为,第四个月期末考试阶段就有尝试自杀的行为。给这位学生做危机干预的时候,我发现,和我以往所有的经验不同,我没有看到非常典型、非常明显的家庭问题,也没有看到非常明显的创伤经历。咨询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位同学咨询的疗效和抗抑郁药治疗疗效都不明显,还是有明显的自杀倾向。因为他同时被诊断为抑郁症,所以我们将他送往精神科专科医院住院治疗。 当时,国内非常好的精神科专科医生告诉我们,这样的情况应该很容易治疗,我们有非常好的药物。1997年大学毕业后,我曾经在精神病院工作,是一个有临床经验的精神科医生。我也曾经完全赞同这种看法。可是过了两个月,当我到医院去探望这个同学的时候,他的主治医生告诉我:“看来疗效不太明显,他现在还是有非常明显的自杀倾向,其实不太有办法。” 这个孩子不得不休学回家。在这一期间,他仍在接受药物和心理治疗,但回到学校后,我发现他依然没有任何起色。最后,当这个孩子又一次尝试自杀后,只能退学回家了。我非常痛心,我相信以这个孩子的智力、性格、为人处事的情商,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科学家,但我们努力了4年,没有取得预想的成功。 在危机干预的过程中,在心理咨询室里,我遇到了越来越多类似的青少年和成人。他们都会告诉我:徐老师,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我的自我在哪里,我觉得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我过去20年左右的日子都好像是为别人在活着,我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2016年,我提出了“空心病”的概念。这些来访者的症状符合抑郁症诊断,他们情绪低落,兴趣减退,快感缺乏,但和典型的抑郁症相比,这些症状表现并不非常严重和突出。他们会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他们的人际关系通常是良好的,但是他们身处其中却深感疲惫。他们对生物治疗不敏感,甚至无效。传统心理治疗也疗效不佳。 最早谈“空心病”的时候,我针对的是学生。事实上,我也帮助很多社会上的来访者,他们是成功的企业家,是杰出的专业人士,但他们和这些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们一样。成绩和成就似乎是一种瘾,一种毒品。他们似乎很多时间都是为了获得成就感而努力地生活、学习和工作。但是当他们发现所有那些东西都得到的时候,内心还是空荡荡,就有了强烈的无意义感。在咨询室里,他们说:“我不觉得我真实地活着。”“我知道我什么都挺好的,我应该满足,但是我不满足,我觉得我随时可以离开。”“我唯一的牵挂是我的孩子。如果没有孩子的话,我可能现在就走了,我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痛苦要走,而是我不觉得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接触这样的来访者越多,我越感到,他们和患有“空心病”的大学生一样,都受害于一种强烈的社会价值观,即人生的目的只是追求金钱、地位,学习和工作只不过是追求这一目的的手段。而实际上,人的内心存在更高的追求,比如纯粹的求知欲,探索的乐趣,比如因为助人而感到的自我肯定,比如对国家民族的强烈的热爱和认同。但在狭隘的功利价值观下,人的本性和良知是被忽视的,人们没有办法体会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自我肯定。类似的问题在西方社会早已存在,并未得到解决,这种精神上的空虚导致大量吸毒、滥交、犯罪等社会问题。 这些年,我在摸索一套“空心病”的应对方法。我会和来访者讨论,在他现在的生活状态当中,他可以去追求一些什么东西。我会帮助他去发现真实自己的存在,实现对自己的肯定,摆脱过去对外界评价和功利目标的依赖。但有的时候,作为心理咨询师,我感到无力。过去,我们都在处理情绪、处理行为、处理认知,但是现在我们要面对一个人人生价值的问题。这是终极问题,是不容易回答的。 心理咨询遵循的是医学模式。咨询师好比医院的医生,一个人得了肺炎,医生可以给他吃抗生素,用各种方法帮到他。可是当这个医院以前一年接诊一万患者,现在需要接诊一百万患者的时候,这就不再是一个医生解决的问题,而是一个公共卫生问题。假设我们证实了雾霾是导致肺炎增加的原因,我们是应该花更多的力气培养医生,开更多的药,还是去治理雾霾?我一天到晚遇到这样的案例,初中高中的孩子死活不肯上学,绝大多数情况下,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就是考试压力太大。而只要这个压力足够大,可以让所有人崩溃。中国大学生得到的心理服务是中国所有人群中最好的。心理咨询师和大学生的配比按照国家规定要达到1∶4000。但你会发现,大学生的心理问题越来越多。在美国,这个比例可能达到了1∶400,但美国大学生的问题比我们还要多得多。我们有没有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豆瓣有个瓣友,ID叫稻草人,他是个做公益的,写的一篇《为自己的人》中他这么写到 我在大学做分享,发现现在大学生空心病很正常,原因之一就是单一的社会价值观:以财富为基础的成功价值观。 罗洛.梅在《焦虑的意义》中说:“财富成了公认的特权与成功标准。财富是个人权力的征兆、成就和自我价值的证明”。而以财富多少为衡量的成功在市场面前“等于自保和自尊”。这样的社会价值观就是以财富来衡量人,人就成为了工具,目标是财富,人的异化由此开始。 对大多数学生来说,社会,包括他周围的人,特别是家人与父母,就是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读书,考大学。从小到高中,他人与社会早就为他们规划好了人生之路:考大学。家人与社会的逻辑很简单是:考上大学,就有好工作:有好工作,就有好收入,有 答案当然是不,但问题是,我们整个社会都没有机会与勇气去考虑其他方式,选择的是他们认为最保险与主流的路。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选择这条路也有他的代价:这是他要,或者真正属于他的路吗?他可能因此失去了探索自己生命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失去了自己。我没有说这样的路不好,我想说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或喜欢或热爱这条路,你是属于哪条,需要你去探索,而不是别人来帮你选择。 因为没有这样的选择,因为被安排,因为父母与周围的人都这样告诉你,因为你没有机会去尝试,也没有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多少人就这样被安排,被选择,最终过的是别人的生活,而不是你自己的。弗洛姆因此说:“屈服于外在势力,也就意味着被人统治,而被人统治必将丧失他自身的力量一潜能”。 丧失了潜能的人,不再成长,只是日复一日重复过去,人慢慢被这个庞大的社会体制所固化,失去了激情与创造力,像例行公事一样的上班,下班,工作,休息。生活由此单 调乏味枯燥。 做不了自己,生命就开始异化。做不了自己或者违背自己的本性而生活,一种内在的冲突种子就埋下了。这是现代人很多心理与精神健康产生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 弗洛姆因此说:“治疗的目的是为了恢复健康,而治疗的方法是探索真理和理性”所谓探索真理就是去了解生命的本来目的,所谓理性,就是德行。因为在人本主义伦理中,“善”是对生命的肯定,展现人的力量,“德”是对自己存在的负责。 所以弗洛姆说:“心理健康与精神病问题,是与道德问题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每种精神病问题都体现了某一种道德问题,许多精神病都是道德上的问题,精神病症都是由于道德冲突未得到解决而引起的。” 这些道德问题,其实根本上就是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 现代人的精神与心理危机无非如何回答这三个哲学问题。 有一个心理咨询师,ta写了这段话 很多人问我,心理咨询所里面与病人探讨最多的是什么 到底是凄美的爱情?还是繁重的工作?抑或是纷杂的人际关系?再不就是不堪回首的童年经历?我说,又是,又都不是。 告诉你一句实话,其实很简单,我们探讨最多的是哲学,就是我是谁,我到哪里去,我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这三个问题.听到答案的人总觉得不可思议,以为这是我一种很冠冕堂皇或者很敷衍的回答,但事实真是这样,每个人心理问题的根由,都是因为没有彻底弄明白“我、我与自然、我与他人"这些关系问题. 一个人若真的弄明白这些形而上的问题,具体问题就比较容易迎刃而解,根本目标解决了,人就像找到了地基,得到了重生。 心理咨询是什么?就是心理师和来访者一起走过他人生中最艰难、最迷茫的沼泽。使来访者寻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东西.关于具体问题的解决方法,可能有成千上万种,哪一种最好,心理师不一定比当事人更清楚。心理师的作用,就是帮助当事者探索人生和生命的意义,不但让眼前的问题,找到了比较好的出口,而且以后即使风浪再大,他都比较有能力自己去迎接,这就是一个人真正的成熟与心理咨询的成功。 罗洛梅在《人的自我寻求》中写到(以下都是摘抄可以与上文进行对比,翻译不是很好,但瑕不掩瑜) 当我说,根据我的心理学和精神病学同事们以及我自己的临床实践,20世纪中期人们的主要问题是空虚,这样说听起来可能会出觉得吃惊。我所说的空虚不仅指许多人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而且指他们通常对于自己的感受设有任何清晰的概念。当他们谈论缺乏自主性或者哀叹自己无力作出决定(这是所有时代都存在的难题)事情就会立刻变得非常明显,即他们潜在的问题是,他们对于自配就望和需求没有明确的体验。因此,他们感觉到自己会这样或那用摇不定,会带着痛苦的无力感,是因为他们感到空洞、空虚,例如,促使他们前来寻求帮助的主诉症状或许是,他们的爱情关系总是破裂,他们不能完成婚烟计划或者他们对婚姻伴侣不满意。但是他们没谈多久就会清楚地暴露出,他们希望婚姻伴侣(无论是现实的还是理想的)来填补他们内心的某种欠缺和空虚:并且他们会因为他或她不能做到这一点而感到焦虑和愤怒。 通常情况下,他们能够流利地谈论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成功地完成大学学位课程、找到一份工作、恋爱、结婚、供养家庭很快这一点就会凸显出来(甚至他们自己也明白),即他们正在描述的是其他人一父母、教授、老板期望他们做的,而不是他们自己想要做的。20年前,这些外在目标会得到认真的考虑,但现在人们即使在谈论时也能意识到,事实上父母和社会并没有向他们提出所有这些要求。至少从理论上讲,父母会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他们给他自由,让他自己作出决定。而且,个人自己通常也能意识到,追求这些外在的目标对他并没有帮助,而只会让他的问题变得更加困难,因为他对于自己的目标几平没有信心或现实感。正如有个人所说,“我只不过是许多镜子的集合,反映了其他所有人期望于我的东西”。 还有一些读者可能会提出另一个问题:“也许那些前来寻求心理学帮助的人们真的感觉到了空虚和空洞,但是难道这些问题不是神经症问题吗?难道它们并不一定适用于大多数人吗?”诚然,我们将会这样回答,进入心理治疗师和精神分析学家的咨询室的人并不能代表所有人。大体上说来,他们是社会传统的掩饰和防御方式对其不再宽作用的人。他们通常是社会中更为敏感、更具天赋的成员;他们需要得到帮助,从广泛的意义上说,是因为相对于那些“适应良好的”能够暂时掩盖自己内在冲突的市民而言,他们不能成功地将这些冲突合理化。相对较少的人那些在为内部整合面斗争的过程中前前来寻求心理治疗帮助的人-----为我们认识社会心理表层之下的冲突与紧张提供了一个具有启迪作用且意义重大的晴雨表。我们应该认真地对待这个晴雨表,因为它是那些尚未爆发,但也许很快就要在社会中广泛爆发的混乱与问题的最佳索引之一。 而且,我们并非只有在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的咨询室中才能观察到现代人内心空虚的问题。许多社会学资料表明,“空洞”已经以许多不同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社会中。就在我撰写这些章节的时候,戴维·里斯曼(David Riesman)的杰出著作《孤独的人群)(TheLonely Croud)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在关于生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美国人的精彩分析中也发现了这种空虚,里斯曼说,这些典型的美国个体是“内部导向的”。他已经接受了人们教授给他的标准,从维多利亚后期的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他具有强烈的动机和野心(尽管这些动机和野心来自于外部)。他生活得就好像是有一个内在的陀螺仪给予了他稳定感。这种类型完全符合早期精神分析所描述的那些在强有力超我的指导下情感受到压抑的人。 里斯曼接着说,但是当今典型的美国人是“外部导向的”。他不现是寻求出人头地,而是寻求“适应”;他生活得就好像是他受到了一中个紧紧固定在他头脑中并且不断告诉他别人期望他如何做的雷达的指挥。这种雷达型的人从他人那里得到动机和指导;就像那个把自己描述为是一个由多面镜子组成的装置的人,他能够作出反应,但却不能进行选择;他没有他自己有效的动机中心。 我们没有暗示—里斯曼也没有暗示一对维多利亚后期“内部导向的”个体的钦佩。这些人通过内化外在的规则,通过划分意志力和理智,并通过压抑其情感而获得力量。这种类型的人最适合取得事业上的成功,因为像19世纪的铁路巨头和工业巨头一样、他门能像操纵保炭机车和证券市场一样地操纵他人。陀螺仪是对他们的一种极好的象征,因为它代表了一种完全机械的稳定中枢。威廉·伦夫·赫新特(William Randolph Hearst)是这种类型中的一个例子他积案了巨大的权力和财富,但是他在这种力量的表面下却非常焦虑,尤其是对于死亡,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使用死亡这个词。这种陀螺仪型的人通常会对他们的孩子产生灾难性的影响,,因为他们非常僵化、教条,没有能力学习和作出改变。根据我的判断,这些人的态度和行为很好地说明了:社会中某些态度在瓦解之前通席向于僵化定形。我们很容易看出,一个空虚的时代将肯定紧随“铁人”时代的崩溃而来;掏出那个陀螺仪,他们就变得空洞了。 因此,我们不会为了陀螺仪型人的毁灭而留下一滴眼泪。人们可以在他的墓碑上写下这样的基志铭:“就像恐龙一样,他有权力,没有改变的能力;有力量,却没有学习的能力。”我们认识了解这18、19世纪之最后代表的主要价值在于,我们将因此而不至于被他们虚假的“内在力量”所诱惑。如果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获得心理力量的陀螺仪式的方法是不合理的,甚至最终使自己的目标无法实现,而且他们的内部导向是整合的道德替代物,而并非整合本身,那么我们就会更加确信,我们有必要在自身中找到一个新的力量中心。 事实上,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发现可以用来取代陀螺仪型人那些僵化规则的东西。里斯曼指出,我们这个时代“外部导向的”人通常的特征是具有被动和冷淡的态度。今天的年轻人大体上已经放弃了超越他人、出人头地的雄心,或者如果他们确实有这种雄心的话,他们也会将其视为一种错误,并且经常会因为父辈们遗留下来的这种东西而深感抱款。他们希望被其同伴所接受,甚至默默无闻地被群体消融,这一社会学画面在很多方面都与我们在对个体所进行的心理学研究中所得到的画面非常相似。 虽然在一二十年前人们可能会嘲笑他人那种毫无意义的厌烦感,但是现在,对于许多人来说,这种空虚已经从厌烦的状态发展成为无效感和绝望的状态,而这将是危险的。纽约市高中学生中药物成瘾的广泛发生,确实与这一事实有相当大的关联,即这些青少年中的绝大多数除了服兵役和置身于无法解决的经济状况中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期望的,而且,他们没有积极的、建设性的目标。人类无法长期生活在空虚的状态之中:如果他不是朝着某种东西发展,他绝不会仅仅是停留在原处;这种被抑制的潜能会转变为病态与绝望,并且最终会转变为破坏性活动。 这种空虚体验的心理根源是什么?我们从社会学的角度和个体的角度所观察到的空虚或空洞感,不应该被视为是指人是空洞的或者是没有情感潜力的。人并非静态意义上的空洞之物,他就像蓄电池一样需要充电。相反,这种空虚的体验通常来自于人们的感觉,他们感觉到对自己的生活以及他们所生活的世界,无力做出任何有效的事情。内在的空虚是一个人长期积聚的对自己的特定信念的结果,即他坚信自口无法成为一个实体来指导他自己的生活,来改变他人对他的态度,或有效地影响周周的世界。因此,他就产生了深刻的绝望感和无意义感,而这是我们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有的感觉。而且既然他所想的和所感受的都没有什么现实的意义,于是他很快就会放弃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当一个人不断地遭遇他无力战胜的危险时,他的最后防线是,最终甚至回避感觉到这些危险。 当代敏感的研究者已经看到这些发展趋势即将来临。埃里希弗洛姆(ich From)已经指出,今天的人们不再生活在教会权威或道德条规之下,而是生活在公众舆论等这样的匿名权威之下。这种权威是公众本身,但是这个公众仅仅是许多个体的集合,其中每个个体都带有自己的雷达装置,他们可以通过调整这个装置来发现,他人期望他怎么做。当这种权威是由我们自己组成时,这就是一种带有大写“A”字的匿名权威,但我们自己却没有任何个人的中心。我们最终害怕的是我们自己的集体性空虚。 我们只需提醒我们自己—下,二三十年前欧洲社会的伦理和情感空虚是如何导致法西斯专政来填补这种空虚的,这种空虚和无力情形的最大危险是,它迟早会导致痛苦的焦虑和绝望,而且如果不加以纠正,它最终会导致人类最珍贵的品质无效善至被排斥,它最终的结果是个体心理上的姜缩与枯竭,要不然就会居服于某种具有破坏性的权威主义。 对许多人来说,孤独是一种最大的让人痛苦的威胁,以至于他们对孤独的积极价值几乎没有什么概念,而且甚至有时候,他们想到单独一个人就会感到非常恐惧。安德烈·纪德(AndréGide)说道,许多人都遭受过“发现自己处于孤独之中的恐惧,因此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自己”。 空虚感和孤独感是分不开的。例如,当人们谈到恋爱关系的破裂时,他们通常不会说他们因为失去爱人而感到悲伤或羞辱,相反,他们通常会说他们感到自己“被掏空了”。正如有人说过的那样,失去对方在内心留下了一片“裂开着的空白”。 孤独感与空虚感之间存在密切关系的原因不难发现。因为当一个人无法在内心确切地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以及他感受到什么时;当他在经历创伤性变化期间开始意识到这一事实,即他被教授去遵循的传统欲望和目标已经不再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或方向感时,也就是说,当他置身于社会巨变的外在困惑之中而感到一种内在的空虚时,他感觉到了危险;而且他的自然反应是环顾四周寻找他人。他希望,他人将会给他某种方向感,或者至少由于认识到不是他一个人在恐惧而得到某种安慰。因此,空虚感和孤独感是焦虑这种基本体验的两个阶段 当一个人感到空虚和害怕时会产生孤独感,这不仅是因为他想要得到人群的保护,就像野兽在兽群中能够得到保护一样。对他人的渴望也不仅仅是一种迎来填补自己自我中空白的努力-------尽管这无疑是一个人在感到空虚或焦虑时对人际交往之需要的一个方面。更基本的原因是,人类是在与他人的关联中获得其成为自身的最初体验。人类作为一种生物社会学意义上的哺乳动物,不仅在漫长的童时代需要依赖于其他人,如父亲、母亲等来获得安全感,而且他同携也需要从这些早期关系中获得他对自己的意识,而这种意识是他在后生活中定位自己的能力的基础。在下一章,我们将会更详尽地讨说这些重要的观点一在这里,我们只希望指出,孤独感产生的部分原因是由于人类需要与他人的关系以对自己进行定位。 但是,孤独感产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来自于这一事实,即我们的社会过于强调为社会所接受。这是我们缓解焦虑的主要方式,也是我们个人声望的主要标志。因此,我们总是不得不通过经常被人追求从来不会孤独等来证明我们“在社会上是成功的”。如果一个人受到大家的喜欢,也就是说,在社会上是成功的—一那么我们的上述观点就会成立一一他将很少孤独;而如果一个人不被喜欢,那就表示他在这场竞争中已经失败了。在陀螺仪型人以及更早的时代,声望的主要标准是金钱上的成功;而现在人们的信念是,如果一个人受到大家的喜欢,那么金钱上的成功与声望就会随之而来。《推销员之死》(Death of a Saleman)中的威利·洛曼(Willie Loman)忠告他的儿子说,“要得到大家的喜欢,这样你就永远不会有所欠缺”。 现代人孤独的反面,是他对孤独的极大恐惧。我们的文化允许一个人说他感到孤独,因为这是承认孤独不是一件好事的一种方式。那29些令人伤感的带有一定怀旧意味的浪漫歌曲表现了这种感伤: 我和我的影子, 没有一颗心灵可以倾诉我的烦恼…只有我和我的影子, 一切都是孤独的,让人忧郁。 而且,渴望暂时孤独以“摆脱所有烦恼”也是允许的。但是,如果有人在舞会上提到,他喜欢孤独,不是为了想休息一下或是一种逃避,面是为了孤独本身的乐趣,那人们将会认为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毛病一他一定是染上了某种不可接触的流氓习气或疾病。而且,如果有人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那人们将倾向于认为他是一个失败者,因为对他们来说有人自己选择孤独是不可思议的。 被社会接受、“被他人喜欢”之所以具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是因为它们可以阻止孤独感的迫近。一个人被舒适的温暖所包围;他已经粮人了这个群体中。他再次被吸收了一用极端的精神分析象征来说,他好像将要回到子宫中。他暂时摆脱了孤独;但这却是以放弃他作为独立本体的存在为代价的。而且他放弃了一种最终将使他建设性地战胜孤独的东西,即发展他自己的内在资源、力量和方向感,并以此作为与他人建立有意义的关系的基础。这些“被塞满了的人”注定会变得更加孤独,无论他们怎样“相互倚靠在一起”;因为空洞的人不具备学会如何去爱的基础。 焦虑是现代人的另一个特征,它甚至比空虚和孤独更为根本。因为“空洞”和孤独不会干扰我们,除非它使我们遭受那种被称为焦虑的特有的心理上的痛苦和混乱的折磨。 当我们透过个人焦虑的表层,就会发现,它来自于某种比战争威胁和经济动荡更为深刻的东西。我们之所以焦虑,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应该追求什么样的角色,应该相信什么样的行为原则。我们个人的焦虑有点像我们民族的焦虑,它是一种基本的关于我们该何去何从的混乱和困惑。一个人应该像我们过去被教导的那样努力竞争以获得经济上的成功与富有,还是应该做一个所有人都喜欢的热诚而令人感到亲切的人?他不可能两者兼得。他是应该遵循这个社会关于性问题的既定教义而成为一个一夫一妻主义者,还是应该遵循金赛报告所显示出来的一般人的“所作所为”? 人类的焦虑、迷惑与空虚现代人的腹性心理疾病一之所以会出现,主要是因为他的价值观是混乱的盾的,而且他没有心理核心。现在,我们可以补充说。一个个。力量和完整性的程度将取决于他自已在多大的程度上相信他自己的价值观。 在讨论我们社会中价值中心的丧失时,一些读者可能会认为所需要做的只是制定出一套新的价值观。而另一些人可能会想,“过去的价值观并没有什么问题一如爱、平等、人与人之间的情谊等。我们只需要恢复这些价值观就可以了,” 这两种观点都没有看到这个主要的问题一现代人已经在很大的程度上失去了确定与信奉任何价值观的能力。不管这些价值观的内容可能会有多么重要,也不管这种或那种价值观从字面上看可能会多么合适,个体所需要的是一种更为重要的能力,即价值评判的能力。在诸如希特勒法西斯主义这样的运动中,野蛮状态之所以不会获得成功,是因为人们只是“忘记”了我们社会的道德传统,就像人们可能会错放一个代码一样。人本主义关于自由和为了最广大人民的最大利益的价值观、希伯来基督教关于共同体和爱陌生人的价值观,仍然出现在教科书中,仍然在主日学中被教给学生,因此并不需要考古学探险队来发掘它们。相反,人们现在已经失去的是一其原因我们已经在第二章讨论过 确定、体验价值观与目标对于他们自己而言是真实有力的内在能力。 而且,说启程去“寻找”一种价值的中心,有点人工化,就好像我们是去买一件新衣服一样。在个人自身之外发现价值观的努力通常会使个体不知不觉地陷入群体对他的期待是什么这个问题一就像在买衣服时一样,价值观中现今流行的“风格”是什么?而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这已经成了我们社会中出现空虚这种趋势的重要方面。甚至在“关于价值观的讨论”这句话中也存在一些问题。一个人绝对不可能通过理性的辩论来获得他对价值观的信念。一个人实际上确实很看重的生活中的东西一他的孩子们,他对孩子们的爱,孩子们对他的爱,他在看戏、听音乐或打高尔夫球时所获得的乐德,他为其工作而感到的晰傲一所有这些他都视为现实。他会认为对这些价值观(例如,他对孩子们的爱、他在音乐中所获得的乐概)作任何理论上的讨时论如果不是不得要领,也是不相关的。如果你非要他谈,他会说,“我看重孩子们对我的爱,是因为我实际上能体验到这种爱”,而如果你更进一步地逼问以激怒他,他很可能会说,“如果你自己没有体验过这种爱,那我就无法向你解释了”。在实际生活中,真正的价值观是我们所体验到的与我们活动的现实密切相关的东西,而任何口头上的讨论都是次要的。 我们并没有打算“用心理学来分析”价值观,也并不是说,几乎是一个人此刻所赞同的就是“好的”和“正确的”,我们也没有暗示任何对人类科学、哲学以及宗教在澄清价值观中之作用的贬低。实际上,我认为,为解决现代人能够以什么价值观作为其生活准则这一关键问题,我们需要所有这些学科共同作出贡献。 但我们确实是想强调,除非个体自己能够确认这些价值观;除非他自己的内在动机、他自己的道德意识在开始就已经出现,否则任何关于价值观的讨论都不会产生什么真正的影响。道德判断和道德决定必须植根于个体自己的评价能力之中。只有当在自己的所有层面上确定一种行动的方法,并以此作为他看待现实并作出与此相关的选择的方法的一部分一只有这样,这种价值观才会对他自己的生活具有有效性和说服力。因为这显然是他能够或愿意为他的行动承担责任的唯一方法。而且这是他愿意从他的行动中学习下次如何更好地行动的唯一方法,因为当我们机械地、墨守成规地作出行动时,我们是看不到细微差别、新的可能性以及每一个情境与其他情境所不同的独特之处的。而且,只有当一个人选择了这个行动并在意识之中确定了这个目标时,他的行动才会具有信念和力量,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信奉他所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