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部系列1-6卷及番外总评
之前写番剧观感时就想着,很该把“推理”和“人物”这两个版块留到原著来齮嚼才是。比起动画心感于物而动、情不尽而惆的光影之美,小说拥更多散逸的细节和丰富的心理描写,有利于展现日常匿面的理趣,也更能补完人物纤敏的内心。何况还有基于各种考量的改动。比如摩耶花对人对己都有非常严厉的一面,单看动画几乎难以察觉,因为后者削弱了她的情绪强度,甚至将不那么常规的怒气置换成纠结感、傲娇、自责等内指型情绪来固化人物萌态;再比如折木自我清洁式的节能主义其实颇为脆弱,既受不了激将也按不下无聊,既穿不透虚荣也扛不住荷尔蒙躁动——这份有别于中二的口嫌体正直巧妙地传递出少年蓬勃的朝气和自我约束的可爱,正是作者笔法的高妙处。说到底古井不波的老狐狸有什么意思呢?想要愉快玩耍,当然得找一逗就挠人、挠还挠不着的小猫崽才神清气爽嘛(雾)! 总体而言,动画做了棱角柔化和腔调升级,也放纵了宅味,除开部分载体转换的增生与耗损,人物娇柔隽永甚至达到“內媚”(其实这个词多少是用错了,不过意会吧)之品级,但不如小说形制繁丽雪碗冰瓯、清晰直观力透纸背,也算春花秋月各有擅场吧。 推理版块如前所言:“无死者无凶手甚至无犯罪事实的三无日常推理,把跌宕起伏的正邪交战弱化为纯粹的智力游戏,舍却戏剧张力的同时却也扩大了应用范围,从此无事不可推,无处不在理。”设置谜题的重点不再是惊世骇俗血腥暴力,转而注重逻辑之美经历之趣(当然部分差强人意在所难免,毕竟不可能篇篇都是名璧嘛)。一段广播,一次口角,一抹情绪,一片回忆都可以作为推理目标,都可以开足马力并享受到抽丝剥茧的乐趣。不必惩恶扬善,只求念头通达,或者单纯充做与朋友聊天时的谈资都可以。 6卷中长篇单元只有四个,不算多,《冰菓》、《愚者的片尾》、《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和《两人距离的概算》。前三件连绵若水,奔流渐急呈浪涌之态,最后一件手艺不改但味道明显变苦,总让我无端怀疑4、5卷之间是否经历了漫长时间,并坚持认为1-4卷更有整体感[二哈] 《古典部》系列侦探与助手的位子放置比较特别,或许由于这是部讲究余韵胜过脑洞的校园推理小说的缘故,米泽穗信没有一味突出侦探,反而选择将两者权重(非能力)放在相对均衡的位置,这无疑有利于建立群像。折木固然是唯一拥有推理天才的家伙,但主角团的作用显然远不止充当提供线索推进情节的绿叶。一方面,千反田、摩耶花和福部根据各自性格思考并行动的轨迹被刻成了相当漂亮的符文内嵌进整体的魔法阵,另一方面,折木与小伙伴才能的参差也充当了深入心灵一望无垠荒原,自我确立、他我识别的锚具。且先说前者。 《冰菓》调查阶段,古典部成员轮流发言,每个人搜集的资料都会依序否定上一份做出的假设:摩耶花否定(部分)千反田,福部否定(部分)摩耶花,折木统合资料做出结论,形成圆环。《愚者的片尾》则反过来折上一折:折木否定二年级中城、羽场、泽木口的暴言(当然其中含有对mystery的背刺另当别论),统合线索做出结论,而千反田、摩耶花、福部再反过来从不同角度否定折木,形成同心圆。与卷1相较同中有异,故作见新,侦探和助手的分野不断淡去,四人组的血肉也得以不同程度的确立,就,怎么说呢?颇有动态平衡的美。《库特利亚芙卡的顺序》虽最为盛大,作者不惜启用pov视点各自追魂,并拆分了人物传统的作用力,使得折木与福部、陆山宗芳与田名边、安城春菜与河内亚也子两两捉对互为镜映,形成富裕的场域(再往外扩还有摩耶花与安城、河内,折木和他的姐姐),却依然忍不住用道具延续了前两卷击鼓传花般的轨仪:坏掉的高级钢笔(折木供惠)→服装秀VIP胸章(朋克人)→园艺社水枪(二年级生)→一袋面粉(糕点研究社点心推销员)→心型别针(摩耶花)→《夕暮已成骸》(折木供惠)。最后交换到折木手中的同人漫《夕暮已成骸》,正是破解文化祭大盗“十文字”的关键(虽然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黄昏现白骨》这个译名啦)。《两人距离的概算》就不大一样,操弄依然,形式却从环变成了线。米泽用令人生无可恋的马拉松比赛射覆在回忆之门内踉踉跄跄的千里奔袭,拿空间和时间做了个不够深情的互文。大概和心情变了也有关系吧。 (写到这儿说点题外话,因为“我很好奇”,所以稍微跑去了解了一点点日本学运相关事宜,令我对冰菓的排名略有偏转……一来当时全共斗越演越烈,甚至酝酿出赤军派这样的极左,恐怕并不以非暴力不合作为羁勒,这是后来者的想象;二来当时学生为之呐喊的都是涨学费、管理权什么的更现实、更严肃的议题甚至直接参与政治,恐怕并没有多少抗议娱乐天数骤减的余裕;三来聚焦波澜壮阔的时代,却仅截取学生险恶的内斗以描摹人性幽微……emmmmmm不说旁的,至少让我清晰感受到了审美的纤细化倾向吧。) 接前。为什么说《两人距离的概算》变苦了呢?“冰菓”本就是清甜中带有一丝苦味的逸品,非得若有似无但无可忽略,凝神捕捉却难以打捞才好。倘若苦味重到破甜而出,走到台前张扬存在的话,反而有损格调。仔细琢磨可以发现,1-4卷大多事件都是善意,或者后退一步说,是主观“无恶意”在彼此交错。冰菓不必说了,即便懦弱如本乡,也有不可以动摇的坚持,入须冬实想打破由朋友这份坚持所引发的困局。河内亚也子的恶声恶气下,掩盖着深刻的自我怀疑与厌弃。大盗“十文字”五讲四美,偷东西不忘“不给社团添麻烦”,拿走一张“命运之轮”,还特意写上归还日期……更不必提情人节巧克力和绕远路的雏偶,都已经到达亚撒西的极致。那些欲说还休的缄默,千回百转的纠缠,无不令炙热的白光直透少男少女们心灵,清可见底,我见犹怜。直到卷五才有真正的恶意出现,《那些没映照在镜子里的》则是再一次。老实说,看到大日向形容千反田“外表看来犹若菩萨一样”让我感到些许不适——这句说话放到其他本子里不过清粥小菜,置诸古典部系列却如雪地窟窿般反色分明。不可否认,引入实质恶意的情绪不需细针密缕就能轻松顶到高处,菩萨什么的,眉头皱起来了不是么?“英雄”什么的,燃起来了不是么?这两则故事比之温泉旅馆上吊的人影啦,数学老师弄错教学进度啦,换届选举灌票之类的日常,更容易给读者留下较深的印象,但对我来说,不把握好尺度的话,前头辛辛苦苦建构的美学之峦,是会崩塌的哪。 最后,折木很会写读书笔记嘛,已拜读的三篇都妙趣横生~不把这作为古典部保留项目实在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