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祖父钟泰先生——在《钟泰著作集》研讨会上的发言
各位在场的老师，大家好，我叫钟斌，今年77岁，是钟泰先生的孙子。一个多月前，出版社刘海滨主任打电话给我，他说邀请我参加今天《钟泰著作集》的研讨会，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自然心情是很高兴的，也很激动。我这个人平时退休以后基本上就宅在家里不出门的，跟外界没有什么接触的，那么有这么一个机会，而且他跟我讲，到会有多少多少专家学者，我想这倒也是个机会，来听一听，或者可加深我对我祖父全方位的了解吧，这是一点。但是我又紧张，因为我不会说话的，我也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发过言，也不知道讲什么好。所以我做了一点准备，下面我讲一讲。
我从1946年出生以来，基本上就是跟我父母、跟我祖父（钟泰）一直共同生活居住。在我的印象里面，我祖父是怎么样一个人？他个子不高的，就1米7左右的个子，瘦瘦的，总是架着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下巴处总是留着一小绺山羊胡须，
是这样子。在家里平时不出门的话，或者没有客人来访的时候，他一般都是穿长衫布衣，很随便的，穿布鞋。但是如果有来客，或者他要出门的话，要么去学校上课，要么出门拜访哪个人，他常会西装革履，颈上系着领带，手里拿一根文明棍（手杖）。他走在路上，神采奕奕的，精神很饱满的，比较引起路人的注目。
那么我祖父平时在家里的日常生活还是比较有规律、有习惯的，一日三餐，早中晚，他好吃什么？喜欢吃肉，吃红烧肉，吃面食，他一贯以来是这样子的。不抽烟，不酗酒，因为我从来没看到在家里有什么人来了，开瓶酒，他没有这个习惯的。那么睡觉也是这样子的，一般他晚上睡觉总比较迟，在我的印象里面很少有10:00之前熄灯睡觉的，一般都10:00以后或者更晚一些时间，但是他早晨起床比较迟，一般也是到八九点钟才起床，洗脸刷牙，所以他生活上是这个样子的。
然后祖父还有一个特点，他好交游，他这个人就是说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得很，他朋友当中既有像马一浮、熊十力、梁漱溟、陈铭枢、吕思勉这些社会名流、大家学者，也有不少戏剧演员，还有医生等等，另外还有泥瓦匠、理发师、三轮车夫。比如说有个泥瓦匠，姓张，当年到我们家里来，走到书房里，满壁都是书箱书柜，那么多，他就随意拿起来看看，看的过程当中，他会跟我祖父聊上几句，在我的祖父眼里，他这么一个很普通的泥瓦匠能有这么一个兴趣看看古书，到后来认为他也是个读书的种子，所以后来经常借书给他，这个人他喜欢看什么，发展到最后也送给他几部，这是我从祖父的日记里面了解到的这么一个情况，就是很平易近人，待人很随和。
其实现在我也珍藏了大概有60多通、我祖父在不同时期写给我的信，这些书信跨度是从1962年到1978年，在我祖父过世前一年，一直到1978年。这些信我经常没有事会打开来看看，因为一方面，我祖父毛笔字写得很有特色的，我也很喜欢他这个毛笔字，另一方面，这些字里行间透露出了他对我的各方面的关爱，直到现在我还是非常感慨的。我今天主要是想就这个事情，我举了几个例子，把这些信的内容稍微跟大家读一读。
比如说1964年到1969年，那时候我在部队服兵役，在青岛海军航空基地，没多久，有可能是水土不服，后来医生看了也知道叫荨麻疹，那么每天尤其到了晚上睡觉，有时候就彻夜不眠，很难受，我就把这个情况写信告诉我祖父，那么我祖父得知这个情况以后，就多次来信跟我讲，下面就是我祖父信中的原文：“风疹块不足虑，只是常常失眠却不可不注意。有医生说睡觉比吃饭要紧，此是实情，一夜不睡第二天人就没有精神，吃饭也不香了。我闻此甚不放心，望你不必多想。”在1968年8月12号，祖父给我的来信是这样子讲的，他说：“你失眠服安眠药，我很不放心。安眠药不能常服，常服成了习惯性，也就无效。况且这种药对于消化有害，决不能多服。大半失眠是精神的作用，精神安定，到时自然睡得着。中医治此病，多用安神的药，是很有道理的。桂圆就是安神的良药，你可以每天睡觉吃7颗至14颗。又，睡下不要思前想后，把心放下，如不得已，就默默的听自己的呼吸，呼吸平静，就是要睡的征兆了。”
1969年我从部队复员回到上海，这时“文革”还没有结束，当时祖父已经辞去了上海文史馆馆员的职务，生活上没有了经济来源，但他得知我在经济上比较拮据，硬把他日常生活中节省下来的100块钱给了我，并叮嘱我说此事对任何人都不用讲。大家知道，这100块钱在当时不是一个小的数字，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个月的总收入。我祖父一下子拿出来100块钱给我，还叮嘱我说这个事情对任何人都不用讲。
1973年，我因患急性阑尾炎穿孔引起腹膜炎入院手术治疗，这时候祖父已经去南京定居了，当时他从我父亲得知这一消息以后，当即写信给我哥哥，要我哥哥将我的病情每天要及时地告诉他。一个月以后我康复出院了，不久我就去单位上班了。我将这个情况写信告诉我祖父，祖父在给我的回信中是这么讲的：“知你已上班，我心放下矣！家中蚊子多，最好设法将纱窗修好，眼前即点蚊香，睡眠很要紧，不可不注意。”看着信中字里行间祖父对我的关爱，我确实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没齿难忘。
1976年，我结婚的时候，婚房就在我祖父原来二楼朝北的书房，祖父知道上海冬天气候寒冷，尤其是刮西北风的时候，寒冷刺骨，所以他写信跟我说：“北窗透风，照北方人的办法，用纸条子将所有的缝隙都糊好，这样就好很多了。”
我再举一例，1976年11月3号，我儿子降临到这个世上，第二天我给已经在南京定居了的祖父去信，告诉他喜讯，祖父收到信后立马复信给我，在信中写道：“我很高兴接到你4号的来信，我得了一个重孙子。虽然现在男女一样，但是女子终要嫁人，终是人家的人。要我起个名字，我想就叫作钟吕。吕是吕尚，俗称姜太公。太公80遇文王，是古今高寿，我要这孩子同我一样活到90、100岁。”从这封信中不难看出，当时祖父得知他有了第一个重孙子以后，他的心情是多么高兴。
以上我所举的几个例子，在生活当中可以说是举不胜举，要说的话真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我祖父他一生著作宏富，只是因为经历了多个动荡时期，而且住所几经迁徙，所以散佚很多。一生当中，虽然与他交往的人不少，但同辈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先他而去了，即使学生当中现在还在世的，也早已到了耄耋之年了，所以眼下能够出面对我祖父的著作进行整理编撰的人少之又少。就这样，那个时候我考虑到自己也已经渐渐步入老年行列了，不能让祖父身后留下的那些珍贵文化遗产在我的手中白白流失，我作为祖父的孙子应该尽自己最大的责任和义务，为自己深爱的祖父做点什么。
因此在这种思想的驱动下，我自1998年离开单位回到家以后不久，我就开始根据祖父在上海寓所留下的包括日记和所有的文字手稿，先是用钢笔在纸本上反复抄写、核对，然后再根据抄写的文字，一字不漏地输入电脑，并在电脑上来进行整理编排。就这样经过十多年的春夏秋冬，我先后在电脑上整理出了《钟泰日录》《钟泰诗文集汇编》《钟泰友朋信札汇编》和《春秋通义》。这次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钟泰著作集》除了《钟泰友朋信札汇编》没有收录进去之外，其他的内容全部被收入集中了，这对我来说自然感到非常高兴，也很激动，毕竟是我这一辈子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不仅圆了我多年的最大的一个心愿，也可以借此告慰我最敬爱的祖父的在天之灵。
最后我想借今天的会议这个平台，向到会的张文江老师表示深深的谢意，因为是张老师的热情推荐和帮助，联系上了上海古籍出版社，才使得《钟泰著作集》有这么一个出版的机会。同时我还要感谢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主任编辑刘海滨先生，以及《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黄德海先生，还有参与这次出版工作的所有幕后的工作人员，是你们的敬业精神和辛勤的劳动，方使得《钟泰著作集》能够在这短短的4年中得以顺利的完成。以上就是我今天想要说的，我也不会说，希望大家给予批评指正，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