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闪光的杯子，我潮湿的吻

雅克·普雷维尔，一个喜欢抽烟的老头，照片中他的形象大多叼着根烟，日抽三包，功不唐捐，终于，他在1977年因肺癌去世。在抽烟之余，他偶尔也写诗，普雷维尔通过玩弄语言的游戏来获得纯粹的快乐，以浅白简短的词句追及深邃斑斓的丰富性，他幽默通俗的“口水诗”在法国家喻户晓，为大众的生活带来不竭的乐趣。

Jacques Prévert

《Paroles》中的《déjeuner du matin》便是普雷维尔的代表作之一，我们可以从中初窥他灵巧的技艺与语词的魔力。

一.音韵的游戏

普雷维尔在这首诗中玩弄韵脚，如同抛掷星星。全诗三十二行，以尾韵“é”作结的共有十七行，这个不断重复的元音是全诗的神髓，宛如绵绵无绝的兴叹，赋予全诗以哀伤黏重的气氛，似是女子忧愁心绪的吐露，也象征着爱情无可挽留的消逝；以头音“é”开始的诗行共有四处（即四处以“et”开头的诗行，发生在诗的后半部分，也是情节的后半部分），哀由此起，一往而终，“é音代表的哀叹恰如潮汐，此起彼落，而只有在结尾那一行处（Et j'ai pleuré），诗行以“é”声起，又以“é”声终，心底不断郁结的哀伤从一开始的呼吸般的节奏加促为暴雨前的沉滞，哀伤的情感难以自制，化为最终的泪水一涌而出。

除了尾韵“é”的妙用外，普雷维尔更是玩弄头韵的高手，此诗三十二处头韵最多出现的共有三种形式：“il”（他）、“sans”（不）、“dans”（在…里）。每当代表女子对男子痴情关注的“il”出现，后文便自然带出男子的动作，元音“i”的上扬恰似女子眼神中的扬起的期待，但男子并没有（sans）看她，也没有（sans）跟她说一句话，女子的希望都落空在（dans）了咖啡杯里，一次次的失望使得这些期待都落在了“s”与“d”的下沉辅音里，希望一次次落空，失望则处处涌现，结果不断加促的哀叹声“é”便是头韵这一事件的结果。

非常有趣的一个细节是，普雷维尔在第三次重复“sans me parler”时，这句话变成了“sans une parole”，从“没有跟我说话”变为“没有说一句话”，可以想象此时男子已经站起身，原先向着女子的面容如今已经消散在雨中，连一个绝情的背影都不留下，一个词的转变完美地交代了事件与空间的变化，普雷维尔真是把玩词语的大师。

二.并不只写爱情，同时也把玩杯子

“déjeuner”在法语中还有“早餐时用的带碟茶杯”的意思，从这个视角来读此诗很有意思，单相思而不得的何必是一对现实中的恋人？反复出现的韵脚“é”在开头由“café”（咖啡）、“lait”（牛奶）、“cuiller”（勺子）、“fumée”（烟）、“pleuvait”（下雨）的不断循环来支撑，正如普雷维尔所说，他把单词“联系起来，反对它们，分散它们的注意力，让它们彼此响起”，砂糖和牛奶倒入咖啡，银制小勺子不断来回搅拌，碰撞咖啡杯发出叮当的声响，烟圈冉冉上升和窗外的雨点抢夺着读者的注意力，在这幅法式早餐的风情画里，主角不一定是从未露面的女人和冷酷漠然的男子，也有可能此诗正如标题的一种意涵所言，诗人在把玩着早餐时分的带碟茶杯，“il”（他）极有可能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单耳咖啡杯，“他”自然不会说话，也无法转头来回应“我”热切的目光，而“我”（moi）则是诗中流动的意象，“我”是加入杯中的砂糖，倒入杯里的牛奶，升向天花板的烟圈，“我”是诗人纯粹注意力的象征，那个碟子上的杯子冷酷漠然，无可转圜，直到诗人走出咖啡馆，“我”则变为室外滴淋的落雨，因此在全诗结尾“Et j’ai pleuré”（“尔后我流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