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原住民的宇宙观,从龟背上的创世神话开始
在北美原住民的创世故事里,茅香是最初生长在大地上的植物,是大地母亲甜美芬芳的秀发。原住民把采来的茅香编成三股发辫,象征着思想、身体和精神的合一,以此传递他们对脚下土地的敬畏与感激。在印第安人看来,植物和动物是最年长的老师,它们的教导能帮助我们消解病痛、渡过难关。
每个地方都有独特的创世故事,
不同民族的世界观也造就了各自的身份认同和对待万物的态度。
它为我们提供了“我们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论它藏在与我们的意识相距多远的地方,我们都不可避免地受它塑造。
世界从何而来?——下落的天女
最初,是天界。 她像枫树的种子一般落下,踮着脚尖在秋风中旋转。一束光线从天界的洞中流泻而下,照亮了她在一片黑暗中的去路。在恐惧,也可能是希望中,她用手紧紧地抓住了一把东西——一棵生命之树。
当天女降落时,世间唯有一片汪洋。是雁群托起了她,阻止了她的下坠。随后动物们齐心合力为她找到了泥土,作为赖以生存的基础。她弯下腰来,用手把泥土抹在了整个龟壳上。这份非同寻常的礼物让她满心感激,为了答谢动物们,她唱起了歌,然后开始舞蹈,足尖轻抚着泥土。
土地随着她的感恩之舞不断地长大,龟背上的一抹泥土渐渐变成了整个大地。成就这一切的并不仅仅是天女自己,而是所有动物送给她的礼物与她深深的感激。这些东西一起形成了我们今天所知的龟岛,也就是我们的家园。
天女就像所有礼貌的客人那样,并没有空着手来。她的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那一束东西。当她从天界的洞中跌下来时,她伸手抓到了那里生长的一棵生命之树。她握着的是一把枝条,上边有所有植物的果实与种子。她把这些撒到新生成的大地里,并小心地照顾每一棵植物,直到世界从棕色变成绿色。
在五大湖附近的原住民部落都知道天女的故事,在各种教诲所组成的星座中,这个故事是一颗闪亮的恒星。我们把这些教诲叫做“初始的指导”(Original Instructions)。不过,这里的指导并不是指挥或者规矩的意思,它们的作用更加类似于指南针:为人们提供了方向,而不是地图。生活的任务是要为自己创造地图。如何实践初始的指导对于每个人、每个时代而言都是不同的。
天女最初的子民是根据他们对“初始的指导”的理解而活的,他们在道德的训诫之下带着敬意进行狩猎,过自己的家庭生活,并参加那些给他们的世界赋予意义的仪式。这些关怀的手段也许已经显得不能适应今日的城市生活了,在这里,“绿色”指的是广告标语,而不是一片草地。野牛不见了,世界继续前行。我不能把鲑鱼放回河里,而如果我在院子里点火来给马鹿开辟牧场的话,邻居一定会报警。
大地的面貌已经改变了,故事却留了下来。而在我一遍一遍反复默诵这个故事的时候,天女仿佛在看着我的眼睛,问道:对于这份礼物,这个龟背上的世界,你有什么可以回赠的呢?
我很喜欢想象天女把手里的种子撒遍龟岛的样子,她播下的不仅是身体的养料,同时也是精神、情感和心灵的养料:她把老师留给了我们。植物可以告诉我们她的故事,而我们需要学习和倾听。
如何过好生活?——追随纳纳博卓的脚步
传说,造物主聚集了四大神圣元素,把生命吹入其中,并赋予它原初之人的形象,然后把他放到了龟岛上。这是所有受造之物中的最后一个,这第一个人被给予纳纳博卓之名。 纳纳博卓一部分是人类,一部分是玛尼多(manido,一种强大的灵),他是生命力量的人格化,是阿尼什纳比文化的英雄,而且也是教给我们如何做人的伟大老师。作为原初之人的纳纳博卓和作为人类的我们自己都是大地上最后到来的新客人,是学着寻找自己道路的“年轻人”。
造物主给了作为原初之人的纳纳博卓一些任务,那就是他获得的初始的指导。漫步于这个被天女的舞蹈赋予生命的世界中,他得到的指导是,要以“每一步都是在向大地母亲致意”的方式行走,但他并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幸运的是,虽然没有“前人”的足迹,大地上却已经有了可以遵循的道路,这是那些已经在这里安家的生命留下的。
除此之外,遵循着初始指导的纳纳博卓还有一项任务,那就是向他的哥哥姐姐们学习如何生活。在他需要食物的时候,他便留意动物在吃什么,并仿照它们的样子吃东西。
一天晚上,他在溪边看到了一只尾巴上有环形斑纹的小动物正在用小巧玲珑的双手仔细地浣洗着食物。于是他想:“啊,我也应该只把干净的食物吃到身体里。”
纳纳博卓也接纳了许多植物的建议,得到了植物分享给他的礼物,并学会了要一直以最大的尊重对待他们。毕竟,植物是最先出现在大地上的生命,并且拥有悠长的时光来了解事物。所有的生灵,动物和植物,一起把他需要知道的一切教给了他。
纳纳博卓的哥哥姐姐们还给了他如何制作生存必需品的灵感。河狸向他展示了如何制作斧子;鲸鱼以自己的身体形状启迪他如何制作独木舟。他曾得到教诲,如果他能把大自然教给他的课程与他的善良和才智相结合的话,他就能发现对未来的人有用的新事物。在他的努力下,蜘蛛奶奶的网变成了渔网,他还按照松鼠在冬天的经验制造了枫糖。纳纳博卓学会的课程是原住民的医学、建筑学、农学等科学知识与生态学思想的神话根源。
纳纳博卓看到从积雪中怒放的花朵,与狼对话的渡鸦,还有照亮草原夜晚的昆虫。他对它们能力的感激之情越来越深,他开始领悟到,拥有天赋就是肩负责任。造物主赋予棕林鸫唱出美妙歌曲的能力,同时也给了它为森林唱响晚安曲的责任。在深夜里,纳纳博卓感激于闪闪发亮、为他指引道路的星辰。在水下呼吸,飞翔往返于地球的两端,在土中挖出洞窟,能治愈病痛……
每种生灵都拥有自己的天赋,每种生灵都肩负自己的责任。他想到了自己空空的双手。他必须依赖世界才能照料自己。
直面内心的怪兽——战胜温迪戈
温迪戈是我们阿尼什纳比人传说中的一种怪物,北方森林的寒夜中流传着有关它的可怕传说。你可以感受到它在你的身后潜行,仿佛一个巨大的人,有十英尺高,白如冰霜的毛发从它颤抖的身体上垂下。它的胳膊就像是树干,脚有雪鞋那么大,它能轻易地穿过饥荒时节的暴风雪,尾随着我们。它没有皮肤的口中挂着黄色的利齿,因为它已经在饥饿中嚼烂了自己的嘴唇。最能说明它本性的是,这种怪物的心脏是冰做的。 人们在篝火边讲述温迪戈的故事,为的是吓唬小孩子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免得被这种欧及布威族传说中的恶鬼吃掉——或更糟。温迪戈不是生出来的,而是造出来的。它是变成食人怪物的人类,它的啃咬会把受害者也变成食人怪。
但是温迪戈不只是用来吓唬孩子们的神话中的怪物。我们可以通过创世神话来瞥见一个民族的世界观:他们如何理解自身,把自己置于世界中的什么位置,以及他们追求的是什么样的理想。同样地,一个民族集体的恐惧和他们最深切的价值也反映在他们创造的怪物的面貌中。温迪戈从我们的恐惧和失败中诞生,它是我们心中把自己的生存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欲望的化身。
我的恐惧远不止承认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温迪戈。我的恐惧在于,似乎世界被里外倒转了,黑暗的一面变得仿如光明。我的族人曾经畏之如怪物的自私自利,如今却被吹捧为成功。我们崇拜的,竟是那些被我的族人视为不可原谅的东西。这套由消费驱动的思维伪装成了“生活质量”,但它却从内部吞噬了我们。这就仿佛我们受邀参加一场盛宴,但桌上的食物只会滋养我们腹中的空虚,胃袋里的黑洞根本填不满。我们放出了一个怪物。
在传说的时代,人们是如此惧怕温迪戈的幻影,他们努力想象出了各种能够打败它们的方法。如今,在我们的温迪戈思维铸就了如此可怕的破坏的情况下,我在想,我们古老的故事是否包含着能在今天继续引导我们的智慧呢?
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但我相信,答案就蕴藏在我们“一碗一勺”的教诲之中,大地的一切礼物都盛在同一个大碗之中,一切都是用同一把勺子来分享的。土地不是作为私人财产,而是作为公有财产而存在,为了全体成员的利益,要带着尊敬和互惠的精神来照料它。
对大地给予我们的一切礼物抱有感恩之心,让我们鼓起勇气转过头去面对尾随我们的温迪戈,让我们拒绝参与到摧毁我们珍爱的大地、填饱贪婪者私囊的经济中,让我们呼唤一种与生命结盟,而不是与之对垒的经济学。
于是我按照古老药方,制作了一杯金粉色的茶。里边有柳树,可以平息欲望的焦热;有草莓,能够修复心灵;还有营养丰富的“三姐妹”浓汤,混进了用来调味的阔叶葱。药物进入了血液:有象征团结的北美乔松,带来公正的碧根果,赋予谦卑的云杉根。还有金缕梅的同情心、柏树的敬意、银钟花的祝福,这一切再用枫糖的感恩变得甜蜜。除非你了解了礼物的存在,否则你不会懂得回馈。温迪戈在它们的面前完全无助。
他的头颅垂了下来,杯子依然是满的。他闭上了眼睛。这服药只剩最后一个部分了。我不再恐惧。我在他身边坐下,坐在新绿的草地上。“让我给你讲个故事,”我一边说,冰一边从身边融化,“她像枫树的种子一般落下,踮着脚尖在秋风中旋转。”
*全文摘自《编结茅香:来自印第安文明的古老智慧与植物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