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围猎:女性形象的被书写与被凝视
花了一周时间读完,女豪杰之呐喊、英雌之起落、女学生形象之变迁及其妓女入学之道德困境,无一不道出女性的种种困境,也让我感慨,陈衡哲《鸟》中的“恶雨狂风”是何等的猛烈,无论是女豪杰、女学生、妓女,还是现代的我们,都未逃出这无声的围猎。
先看沈佩贞,我在某视频平台找到唯一一个点击量比较大的视频标题是这样说的:“权斗耗材,人贩子,女权极端化,初代田园女拳是如何炼成的”,点看视频,首先出现的是一群穿着旗袍、怀抱琵琶、身材姣好的青楼女子,评论显然也注意到了,有人回复道:“你看,整点bgm和大美铝,效果就是好。”可以说,百年前那些在小报登“杨光甫嗅沈氏裸足”之流,历经轮回转世,又游荡在大地之上。女性作为消费文化符号的现实也一直没有改变,报社编辑懂得如何添油加醋极尽香艳曲笔之能事,上至法庭下至观众,他们都乐得看到沈佩贞如何大闹会场、如何对簿公堂,她的愤怒与声泪俱下,皆是他们的围猎成果。同样的在今天,内容创作者也懂得如何利用性别话题挑起争端,加入“女拳”、“极端”之语便会引来大批流量,一如麻木围观的看客和混淆黑白的法庭,他们表现出一致的团结:“我们根本不应该追求平权,应该追求正统男权?”、“女权已经被证明是祸害了,还搁着装什么冰清玉洁呢?”
沈佩贞无疑是英雌们具有代表性的一个缩影,革命时奋身加入,此时的她们是国家话语下的女豪杰,热潮褪却便弃之如履,质疑女性在革命当中的作用,将男女平权的纲领抹去,她是女巫、她是疯女人,她的一切理想都付之东流,她所能做的也不过依附男权狐假虎威。正如穆旦的那句诗,“为理想而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它终于成笑谈。”
女学生的形象变化和英雌们的起落如出一辙,人们对其的美好赞叹包含着性的暧昧凝视,对其的黑幕揭发同样高高在上,凝视的目光不过由裸露转为隐秘。当女性终于有了受教育权利(尽管内容和学制依旧和男性不同),她们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的声名,怀抱着斯宾塞《女权篇》,在贤妻良母主义和报国女豪杰的夹缝中艰难探索着一条自由之路。而男性已经看向了她们的金丝眼镜,在夜花园中编造黑幕,将她们再次曝露于围猎场之中。有时她们像极了鹿,陷入猎人不怀好意的陷阱,此时围猎者会堂而皇之怪罪于鹿的弱小、单纯,在无数哀情小说中,女主角被人欺骗,流尽眼泪,跳水了却此生,骗子逍遥法外,作者大书一笔“一失足成千古恨”,洋洋得意,完成了一次道德自洽。
然而,在这种凝视中,在他们难以自持的凝视中,我们又可以反观到他们的张皇失措,面对“女学生的诱惑”,面对心中的欲望,他们无从选择又难以自持,只能以黑幕和意淫的方式宣泄。他们让妓女们穿上女学生的衣服,满足自身对女学生的精神想象与渴望。这是一个尴尬的时代,一个齿于言情又无比放荡的时代。
在这种围猎中,我想女性难以破局,她们的自由冠以革命之名,她们的平权让位于宏大叙事,她们的力量也不过是对男性力量的效仿,在父权的浸润之下,最“成功”的女性不过是被同化之后的“精神男人”,这点从女报人对妓女的态度中可见一斑。当女报主笔傲慢呵斥妓女时,她便成为凌驾妓女之上的围猎队伍中的一员。面对妓女入学接受教育一事,女学界也抱有极大的敌意,她们的鄙薄不免带上了时代的局限性,也昭示女性主义内部的复杂状况,北大蔡全喜喜、狗头萝莉,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无声的围猎,对应的正是女性们的集体失声,“第二性”的她们缺少对主体的自我建构,她们艰难地尝试突出种种重围,然而力量却在失败的冒险中耗尽。也正因为如此,五四才显得如此可贵,在书的最后,作者留下了陈衡哲的诗歌,我想这也是无数晚清女性的心声:
我若出了牢笼,
不管他天西地东,
也不管他恶雨狂风,
我定要飞他一个海阔天空!
直飞到精疲力竭,水尽山穷,
我便请那狂风,
把我的羽毛肌骨,
一丝丝的都吹散在自由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