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困境即使如此切身,互助之下谁能不说女子坚韧。
本书原定书名是《结婚难民》,精神上的无归宿无去处是婚姻中的女性尤其是文中重点叙述的“30代”女性(指当时年龄范围在30岁以上不到40岁的女性,如今应该是50代了)的突出特征之一,这种矛盾割裂正是因为这批女性在新时代中性意识受到了萌芽启发,但是行动上却仍受到旧时代道德规训的性束缚,“与常识结婚”后惊愕发现这个常识竟然遭遇到新时代的挑战,信息的普及也让这一代人发现没有进入婚姻的单身女性所处的社会环境有明显好转,职场晋升机会更多,并且婚姻也不再是性的入场券。由此产生的相对剥夺感使得从这一代开始更加关心婚姻所能带来的利益,但一体两面,上野和信田也探讨了当时婚姻所给予精神上的“正向”价值:被人要,因此“我存在”。这在二十多年后的当下不啻为是女性自我不够独立的想法,然而我们的文化(无论中日)都将女性规训得对社会关系报以极大的依赖,将自己作为关系中的从属地位或许也是从家庭中权利不对等的亲子关系中习得而来。
信田在对谈中起初仍然有所保留和逃避,从为购买奢侈品强攀需求到最终承认自己需要奢侈品牌的确证以塑造并且维持一个体面尊严有消费能力的自我,这种坦诚在二十多年前需要勇气,也只有坦诚才能接得上后续更加复杂多面的话题。
虽然经历了女性价值依赖于男性评判等讨论内容,我几乎以为两位老师都会认可“女性价值应当不受男性的单一评判维度”,然而信田在面对性的时候仍然会下意识地发出“可是成为别人的性欲对象,你不觉得很讨厌吗?”这样的反问,因为女性通常是欲望上的客体因此失去了正常欲望中本可以有的自主性,又因为儒家文化浸润下对女性欲望的压抑规训,女性需要格外恪守身体的纯洁,对性也就会充满耻感。这种恪守贞洁的规训正是父权制的精神影响,因为父权制的根基就是要保证父系血统的纯洁性,这很难不联想起我国古时给闺阁女子独设的闺房:总是只留一扇极小的窗,以免外男偷入,平白被玷污贞操,或者讲开些吧,玷污血统的“纯正”。
在我看来本书最为精彩的部分是第四章对于两性关系中支配与被支配本质的思考,以及第五章对于两性关系中暴力(书中多以DV表示)的产生原因。施暴者脆弱的男性自我认知在女性戳穿其不合理之处时因为害怕失去支配的权力因此抬手诉诸暴力,上野老师说“我一直认为利器和暴力都是语言障碍者的武器”,但要把施暴者形象片面归类为嘴拙的人又是一种错误迷思,语言障碍者并不意味着施暴者通常拙于口舌,在我国的家暴案件中,高知分子男性贡献了25%的比重,很大一部分所谓的“语言障碍”是双方在不同的权力层面之间,施暴者不屑于倾听但索要无限的理解并一再确认对对方的支配所有权,这个时候的语言障碍更表现为双方使用的是不同的语言体系和思维方式。
这场对谈对于未婚女性的分析大多针对非婚(有结婚意愿)而非不婚(无结婚意愿),在此之外上野对于“母爱”的激烈消解应当也受自己成长经历的很大影响,两位老师对看护话题的对谈点出了随着少子化时代的到来看护关系也有所更改,关于女性对被支配认定为“爱”,上野老师也精准指出其中的矛盾之处,其实很像鲁迅所讽刺的:奴才上赶着求被奴役的尊荣反而是更加可悲的事情。
看完全书个人会认为《身为女性的选择》这个书名更加适合本书内容,因为除了婚姻之外上野老师和信田还探讨了母子关系、老后看护以及心理学的限制等诸多话题。书名中的“选择”二字也颇可玩味——从旧时代的没有选择到新时代的选择太多,背后是新自由主义的崛起,拥有选择往往联系自我负责,痛苦再也无以归因到他者,我们每个人将成为自己的奴隶主。
但愿女性摆脱思想上的桎梏,解放无极限的潜力,昂首阔步,紧握经济,已有力量的便携扶弱小,未能独立的也能拥抱希望,我们的困境即使如此切身,互助之下谁能不说女子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