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英国前空姐从东京街头消失的真实故事 —— 《吞噬黑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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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令读者深陷无尽悲伤和极度愤怒之书。
故事的主人公英国女孩露西,在21岁的年龄,早早地在异国他乡——日本——被人谋杀并肢解。
当露西失踪、以一个在东京“惨遭不幸的年轻女子”而备受全球关注的时候,引起了此前曾是报道自然灾害和战争,也见证过一些悲伤黑暗时刻的英国驻日记者帕里的关注,在前后十年的持续关注中,他越来越发现涉入越多对这个了如指掌的城市越陌生,“它就像是打开一个熟悉的房间的暗门的钥匙,这扇门后面藏着很多秘密——一些我从未留意过的可怕的、暴力的和畸形的东西。”于是,他决心要为露西做点什么,“通过追溯其死前生活,将其还原为一个正常人,一个复杂而可爱的普通女人,以此来纪念她。”
在帕里笔下,露西不再是一个新闻素材,她和所有同龄女孩一样,既坦率又神秘,既开放又藏着秘密,既自信可靠又十分脆弱,既普通毫无特别之处又个性复杂,即便是最亲近的人都无法理解她。
露西17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她和15岁的妹妹索菲、13岁的弟弟鲁伯特跟了妈妈简。
家庭生活破灭后,父母之间的战争逐渐转为母女之间的冲突,叛逆期的索菲和妈妈简之间的矛盾时而引发激烈的争吵,每当这时,露西总是充当和事佬的角色,在很多人看来,露西的扮演的角色甚至超过了简的姐妹以及简,“她实际上变得像他们的妈妈”,“她成了母亲,简则变成了孩子。”
露西对学校生活毫无兴趣,故而在取得普通中等教育证书后,就走向了社会,先是在一家比萨店工作,后来在一家私立学校当助教,再后来,又在伦敦金融城的投资银行兴业银行谋到了一份差事。在伦敦工作一年后,她成功申请到了英国航空公司的空姐一职,一年半后,她实现了每一位英国航空空乘人员的理想:从希思罗机场的短途航班升级到盖特文科机场的洲际航班。这不仅意味着收入更高,而且还可以到充满异国情调的目的地旅游。
像很多同龄的女孩一样,露西喜欢新衣服,喜欢珠宝,也喜欢下班后在酒吧里喝香槟,虽然算不上真正的美人,却总是把自己打扮的让人看起来赏心悦目,在同龄人中格外引人注目。升级到长途航班后,露西的月薪虽然可以达到1300英镑,但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她总是捉襟见肘,无论怎样节省用度,都难以还上当月的信用卡和利息。
为此,她常常焦虑不堪,当与她同龄且经历相同——16岁时就没再上学,先是去了伦敦一家投资银行,后来又做了英国航空公司空姐——的好朋友路易丝说她有个舅妈在东京时,对东京早就心向往之的两人一拍即合,因为她们早就听说,东京治安很好,也很好赚钱,尤其是女招待,只需给客人倒酒,听他们说话,陪他们唱卡拉OK就行。
尽管母亲简和妹妹索菲极不放心,但露西和路易丝还是在2000年5月3日踏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这一次,她们是乘客,而不是空乘人员。
去日本之前,露西还花1000英镑为自己买了一张金属框架的大双人床,又配上了舒服的厚床垫和漂亮的亚麻床单,想着从日本一淘金回来就能美美地在床上睡觉,然而,谁也不曾料到,这是个没有归途的淘金路。
在一个肤色、人种、语言、行事风格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国家中,初来乍到的露西“很害怕、焦虑、有种迷失的感觉。”但她们还是满怀期待,希望“能回过头来嘲笑自己的天真——我怎么就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一切想象中似乎十分美好的事情,一旦进入现实,总是与想象相差甚远。
她们居住在东京的一间“房间低矮、狭窄、苍白暗淡”的六人间里,“房间里有一股臭味,烟雾缭绕”,“窗户没有窗帘”“床垫上没有床单,镜子有裂缝,浴室里的蹲厕糟到无法形容”,这是她俩住过的最狭小的房间,也是露西最后的容身之地。
没到日本几天,她们就在六本木一家名为卡萨布拉卡的夜店做起了女招待。两个月后,露西失踪的消息被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出来时,很多媒体有意无意地暗示露西所从事的是性交易。因为,六本木形形色色的夜生活场所,无论档次高低,是否体面,都离不开一个词:“水交易”,在水交易场所,“酒吧女服务生变成女招待,女招待又兼职脱衣舞女,脱衣舞女就演变成卖淫女。”
然而,就像露西当初所设想的,以及来东京后告诉妈妈简的,她所从事的是只是一种招待服务,这点在卡萨布兰卡的忠实客人渡边老人那里得到了证实,露西的工作“就是给客人点烟、做水割威士忌,陪唱卡拉OK,以及陪聊,仅此而已。”
然而,这种工作也没有当初想象中的那么好做。女招待的收入都与客人的消费挂钩,为此,需要长久地留着客人,于是,各家夜店都鼓励女孩们参加所谓的“晚餐约会”——即与喜欢她们的男人外出共进晚餐,次数越多,收入越高。当然,那些一个月参加晚餐约会的次数少于5次,“点台”次数少于15次的女孩都将会被解雇。
知晓了这点,就能明白露西在住所用公用付费电话接到客人打来的邀约电话后是多么激动,更何况,客人答应送她一部手机。在智能手机人手一部的今天,似乎很难想象谁会没有手机,可是别忘了,这是本世纪初,手机并不那么普及,哪怕现代化的大城市东京,哪怕是随时邀约的女招待,拥有一部手机都是一件令人激动好几天的事儿。
露西是下午3点半左右出门的,显然,她见到了客人并与客人在一起。因为5点刚过,路易丝的手机响起,手机号是“未知用户”,接起后,传来的是露西的声音,电话里她说正在私家车上打算去“海边”,并在那里吃午饭。但晚上跟路易丝的约会不会变。
两小时后,路易丝又接到了露西的电话,电话里,露西难掩激动之情,因为她得到了一部新手机以及一瓶香槟王,虽然并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是她一个小时后会回来,而且会和路易丝喝那瓶香槟王。
之后,露西就消失了,就像失踪那晚的大雨,露西的音讯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也不是全然没有音讯,两天后,路易丝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的男人号称露西加入了他们的新兴教,将开始新生活,不会再回去了。
3个月后,警方逮捕了48岁的犯罪嫌疑人著名商人织原城二,其罪名是绑架和猥亵加拿大女孩克拉拉·门德斯。警方对其豪宅突击搜查后,没有发现与露西相关的任何讯息,却意外搜出170盘录像带中,涉及超过150名女性,作案时间跨度达20年之久,在其自制的录像中,都是他对处于意识不清的女性实施猥亵、性侵等内容,受害者之多、内容之下流, 震惊世人……
很显然,织原就是那个约露西出去的人。
7个月后,露西的尸体被警方找到。尸体被肢解分散在两个垃圾袋里藏在海边的一个洞穴中,而头则被水泥浇筑。
6年半后,东京地方法院判处织原终身监禁,因为他犯有8项强奸指控和1项强奸并杀害澳大利亚女招待卡里塔·里奇韦,他的律师当庭表示上诉。
尽管有间接证据,却因为缺乏直接证据,法官宣布织原绑架、强奸、杀害和肢解露西的罪名不成立。
8年半后,东京高等法院作出判决。针对织原的8起强奸案以及强奸并杀害卡里塔·里奇韦案,维持原判。对露西案,部分推翻了原判。织原被控对露西实施绑架、下药、强奸未遂、肢解以及非法抛尸,判处终身监禁。
这就是露西失踪案的概况。我之所以前详后略的讲述这个故事,实在是深深惋惜于露西短暂的一生,也许是出于同龄,对露西的行事有更多的体味。而对于凶手,我又厌恶地不想多着一字。倒是本书作者帕里本着调查记者的专业,深挖织原的家族史,还原了这个邪恶之人成长环境以及造成这种邪恶社会因素,以及个人精神内层。
作为在日朝鲜人,织原的父亲二战前就移民日本,他们中的大多数生活在底层。战后的日本民生凋敝,在日朝鲜人处境也更为尴尬,常常游走在黑市与帮会,没人知道织原的父亲是如何发家的,1952年织原出生时,就已经十分富有了。正是靠着父亲的遗产,织原作案达20年之久,在被捕后还能付得起昂贵的律师费,且常常把自己打扮成慈善家——声称已经向包括日本残疾儿童协会和法律援助协会在内的各类机构捐款超过1亿日元。他的律师还向被指控遭到织原强奸的8名女性提出每人200万日元的赔偿(尽管也有人拒绝接受),还能给卡里塔的父母和露西的父亲各1亿日元的赔偿。
有时,我们会对这个社会产生深深的绝望,富人们凭借手中大量的金钱为所欲为,一边扮演着天使,一边却露出魔鬼的狰狞,等恶行败露,他们也能花得起昂贵的律师费为自己脱罪。法律,究竟在保护哪些人的利益?
露西失踪案也将日本东京警视厅推到了风口浪尖,在骄傲自满的同时,常常表现得很无能。其办事之低效,令人侧目。一个恶魔作案跨度达20年之久,他们却毫无警惕,早在1997年,就有女孩报过警,却没有引起警方重视,而更早之前,还有里奇韦的死。里奇韦被谋害时,露西只有13岁,倘若此事引起日本警方的足够重视,一切罪恶本应该从那时就该结束。可是,在这个号称世界上最安全、犯罪率最低的国家,还有多少人遭遇了类似的事却从未公开自己的经历?要不是英国首相布莱尔与日本首相森喜朗直接交流,森喜朗表示一查到底后,警方也不会上心,在他们看来,“在东京,菲律宾女孩、泰国女孩和中国女孩经常失踪,警方不可能全部调查。”更何况,失踪的这个女孩还是以旅游之名从事非法打工的水交易女孩。
受害亲属和朋友如何摆脱阴影,从伤恸中走出,也是本书探讨的一个话题。“露西的死改变了我们所有人之间的关系,我们还是她的妹妹、弟弟、母亲和父亲,但我同时也只是围坐在桌边的四个陌生人。”
妹妹索菲跟露西关系最好,此事发生后,一直在进行抗抑郁治疗,“我不想活了,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在一次自杀未遂后,她又着住进了泰晤士河畔的卡塞尔医院——一家专门收治有家庭问题的严重精神病患者,她在哪里待了9个月。出来后,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简。
弟弟鲁伯特在大学第一学期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回到家后母亲住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里,他独自在房间里哭泣。
最伤心的是路易丝,她多年来一直想自杀。酒精和可卡因对她的作用越来越小。警方郑重要求她答应,不向露西一家透露有关此案的半点消息,这让她备受折磨。结果,露西的密友和简都因此对她避而远之,认为她隐瞒了一些重要证据。她住在家里,除了做过几次服务员,再也没做过其他工作。
当露西的母亲简得知蒂姆收了织原的1亿日元后,早已离异的她更对蒂姆的行径所不齿,“蒂姆收了1亿枚银币,犹大可都只满足于30枚银币。”于是,她对“露西信托基金”发起了进攻,这是蒂姆拿出一部分赔偿金后建立的慈善项目,旨在为那些与他在露西失踪后处于相同处境的英国家庭提供帮助。经过警方5周的调查,蒂姆被证明清白无辜。而这也更加加深了母女之间关系的裂痕,“相较于我们和我们的情感需求,她更看重自己,她自己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一切。”索菲说。
倒是蒂姆,这位看起来似乎不太靠谱的父亲,走出了阴影。他在露西失踪10天后到达东京,“如果不是她的爸爸蒂姆,露西可能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蒂姆一方面忍受着失去女儿的悲痛,一方面却又享受着发布会上的聚光,在酒吧里调查时,他还会对女招待们评头论足,完全忘了自己的女儿以前就是一名女招待,且还在失踪中。他明知有人发来女儿消息的线索是个骗局,也不放弃希望,甘愿被骗。在取得1亿日元赔偿后,他成立了露西信托基金,并承诺给索菲和鲁伯特一部分钱后,他还买了一艘有60年船龄的经典游艇“公主号”,2008年,他驾驶着这艘游艇环游世界,度过了快乐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