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闲笔”的专门史

作为入门级的历史爱好者，翻开这本《珍珠在蒙古帝国》之前，我曾经非常忐忑，生怕可怜的积累无法撑起这本专业史学著作的阅读。一路看下来，除了少数词句需要借助网络的帮助才能看得更明白，其余内容阅读基本没有压力。不得不感慨，大家就是大家，这种拿出来就让人蹙眉的选题，作者广征博引，运用史料信手拈来，深入浅出的笔法很容易就把人带入沉浸式阅读的快感之中。

本书绝非仅仅是一部内亚贸易史。作者分章节，以专题的形式，将珍珠贸易放在整体欧亚大陆的历史中去，从珍珠的特性、捕捞、加工乃至集聚讲起，然后介绍帑藏、展示、消费，可以说上来就先为读者提供“一条龙”服务，几乎把珍珠作为珍宝方方面面的内容都说了个遍。接下来，就是后蒙古时代的珍珠……等等，蒙古时代呢？作者其实根本就没有跑题，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把重点放在大段的史料展示上：在之前介绍珍珠贸易的一二三时，他把蒙古与珍珠之中的渊源，完全掰碎之后，分别融入上述篇章之中。

下部六个章节依然是这样的套路。作者将各专题的重点放在“闲笔”之上：讲为什么上千年来，珍珠价格基本上处于坚挺不倒的状态；讲各地商人特别是穆斯林商人为了获利，如何利用现代商人都闻之汗颜的包装术，将普通的珍珠吹得神乎其神；讲珍珠界的赝品和反赝品的争斗，以及没钱买珠子的人如何“打肿脸充胖子”；讲陆运和海运各有所长，因此给珍珠贸易带来了哪些影响……看似无一章专门介绍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可哪一章里都少不了要围绕特定的历史背景作为分析重点。

看完整部作品，作者给读者留了“作业”：请根据作者在各章节中提供的内容，自行整理“珍珠在蒙古帝国”这一论文选题的材料。对于愚钝似我一般的读者，这种形式反倒更容易激起学习热情。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同一段相声，从垫话似乎就开始跑题，一直等正活使完，演员在台上亮了最后的底包，观众这才明白整段相声始终扣着名字并没有跑远。

这本书并不厚，但其中有意思的观点不少。捡几处印象最深的说说，算是完成作者的“作业”——

蒙古人尚白。极北之地白雪皑皑，且饮食所依无不仰仗于白色的奶制品。于是，白色的珍珠对于蒙古人来说赋予了更加贵重的含义，赏赐珍珠自然也等于赏赐了“富饶和福运”，这就使得珍珠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黄金和玉器，成为草原民族独特的礼制品。

蒙古人在征战之中，特别是在败退时，玉衣往往是最后不得已方才舍弃的物品。从重量、携带方便程度来看，这都是极不合理的选择。但由于蒙古人以游牧起家，奖励对于这支部队的凝聚力来说非常重要，在贸易无法长期持续的前提下，这种看似的不合理就成了极其合理的选择。

个人觉得，全书最有意思的内容出自十、十一章。珍珠自古代以来，就叠加了大量的神话传说，在蒙古铁骑纵横欧亚大陆的时代，穆斯林商人为了取得最大的经济利益，采取的市场营销手段，核心竟然和当代商家贩卖焦虑的形式不谋而合——养生。如同现在动不动就提吃这个那个补肾一样，“使用珍珠制品可以从中摄取延年益寿的魔力”这一文案屡试不爽，加之商人走南闯北，把这个口号编织上一层异域的外衣，又如同迎合现在某些人崇洋媚外的心理，玩的好一手营销心理学。珍珠那么贵重，自然有奸商打起歪主意，想尽各种办法炮制出一批假冒伪劣产品。那年头没有3·15晚会，买主只能联合起来技术打假，其中的手段和反制手段都是五花八门，恕我不再一一列举，还是请您自己看吧。

读《译后记》，听译者介绍作者爱尔森先生撰写此书的经过，不由心生敬意，同时倍感惋惜。看爱尔森先生的研究重点即为内亚民族史，特别是出版了几部有关蒙古的专著，更为先生通晓多种语言、通读多种史料的能力所折服。诚如译者所言，“民族国别史”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问题，只有站在更宏观的角度去把握，才会有更深刻的分析结果。希望国内外史学研究，能再多一些类似的“副产品”付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