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绿萼围裹着,花蕾忐忑不安
《赫尔曼•黑塞与托马斯•曼书信集》最好的读后感当属安妮•卡尔松写的序。对两位诺奖作家,之前我都谈不上喜欢,对托马斯•曼了解多些,而黑塞,慕名读过他的《悉达多》(Siddhartha)~也不觉得好,甚至因为嗅出厌女情绪感到被冒犯。但大数据推送过来,微信评分巨高,篇幅也不长,便从本周第一段航程开了卷、并于周末的第六段航线结束前十分钟读完。有了安妮的导读,明显能感受到这二位花了二十年才开始互相欣赏的微妙而显著的过程,准确的说,是海王+戏精托马斯花了很多功夫特别是在纳粹面前的大义凛然终于征服内敛羞涩诚恳的黑塞。像很多作家那样,这二位都因少年创伤难以磨灭“迫使他们用一生来证明自己的见识、勤勉和学问”。托马斯原生创作动力是“对现实的崇高复仇”,受此激励,他自学了几乎全部学科和领域的知识……就连专家也对曼氏表达近乎嫉妒的敬意,这使曼氏倍感得意,并将其当作一种玩笑般的补偿。然而他仍坦陈“我总是傻乎乎地爱慕聪明人,虽然从长远来看我配不上他们”,没有人比托马斯•曼更为入世,更有雄心,擅长转弱为强、化自卑为力量和职业的坦途,达到不但和谐而且令人欣慰和鼓舞的高度…比常人更仔细地观察世界” 。而“黑塞则留下了约三千篇书评,在效果和追求真理的渴望上十分接近:用一项足以让每位学者自惭的壮举弥补学历教育不足的缺陷”。“不因局外人身份而自傲的”黑塞证实了东西方文化整合方案永不过时。从人品而言,黑塞更干净热忱,而“汉萨同盟世家子弟托马斯•曼认同精英,用讽刺与普通人拉开距离”。文学创作是曼氏树立个人风格的途径,而对黑塞则是忏悔和灵魂的自我疗愈。 点评和摘录~ ◆ 序 2023/4/10 发表想法 机锋 >> 1950年7月6日,托马斯•曼来到巴斯勒家门口,巴斯勒用席勒的名言欢迎他:“一位忠实的贵客,还从未有过一个更好的人跨过这道门槛。”曼氏一愣,赶紧缩回脚,调皮地问道:“亲爱的朋友,可您不是说黑塞刚来过吗?”“噢,是啊,”巴斯勒回答,“不过黑塞是从另一边进去的。”“那就好。”曼氏乐呵呵地进了门。 有缺陷的精英往往互相嫌弃 >> 达到这种欣赏程度约莫用了二十年。黑塞曾称托马斯•曼为“淘气的嘲弄者”,而曼氏眼中的黑塞则是“德国庸常笼养金丝雀中的一只夜莺”。究竟是什么东西先把二人分开,最终却将他们相连,正如曼氏1937年在黑塞六十寿辰贺词中所说的,“这种喜爱源于我们两人既迥异又相似”? 学习不好是因为想多了 >> 因为理解所学知识和不断接受新信息,两者无法兼得。 “人即使再努力,也永远无法完全摆脱自己的成长环境。无论你长大后使用何种交通工具,童年时期的历次转轨都永不磨灭。” >> 并用一生来证明自己的见识、勤勉和学问超过任何通过学校授业所能达到的水平。 我45岁读博士也有这样的动机吧 >> 黑塞七十多岁时还念念不忘要补上三年课程,拿到中学文凭,“或许还是能够成为一个正派人”。 感同身受 >> 就连专家也对曼氏表达近乎嫉妒的敬意并授予他众多学科的荣誉博士学位,可以想见,这使曼氏倍感得意,并将其当作一种玩笑般的补偿。 我也用心写书评 >> “黑塞的书评在德国无能出其右者。篇篇言之有物,甚至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我也慕强 >> “我总是傻乎乎地爱慕聪明人,虽然从长远来看我配不上他们。” 那些竞技冠军架不住一辈子暗中较劲的对手。 >> 擅长转弱为强、化自卑为力量和职业的坦途,达到不但和谐而且令人欣慰和鼓舞的高度。 家境烙印 >> 认同精英,用讽刺与普通人拉开距离。文学创作是曼氏树立个人风格的途径,但有根有据,并不虚张声势。 具体地爱自己还是抽象地比人类?这是分水岭。 >> 曼氏是保持距离的旁观者,黑塞则代表青春叛逆和理想主义的破灭。 具体地爱自己还是抽象地比人类?这是分水岭。 >> 曼氏是保持距离的旁观者,黑塞则代表青春叛逆和理想主义的破灭。 原来,这是一种类型的才能呀 >> 既有极强的叙事能力,又有老练的怀疑者头脑的。他的小说不仅是讲故事,更是人物研究,而且每句话都很独到、犀利、深思熟虑,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值得细细品鉴的艺术。 那一次是海王成功的征服 >> 评论了自己与曼氏的第一次会面:“我在慕尼黑和他共度了一晚,觉得他文雅可爱。” 2023/4/10 发表想法 不敢彻底投入又渴求认可的外强中干型人格 >> 黑塞认为,虽然曼氏有基于极高文化水平的好品味,但没有纯稚天才的梦游式自信,这类天才根本不考虑读者,而多疑的知识分子曼氏试图通过一手讽刺、一手提供方便和备忘记号的办法来和读者拉开距离 此处我能共振 >> 他用这种好玩、逗乐、必定暗自得意的把戏给普通读者一种优越感,但是他隐瞒了所有精微、严肃、确有价值的东西,这些他虽然也有谈及,却淡然随意得让读者难以察觉。 瓦格纳也是虚张声势的讨好型人格。 >> 托马斯•曼指的是瓦格纳旨在迷醉听众、追求宏大和心理征服的“总体艺术”倾向[插图]以及自我引用的主题作曲技巧。事实上曼氏确实在整个创作生涯中都无法摆脱这种影响,因为曼氏爱恨交加地称为“做作戏子”的瓦格纳的影响源自他最早的文化经验,后来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对他影响都很大。 黑塞追求永恒与绝对,而托马斯•曼寻求相对感知。 >> 黑塞则喜欢15至18世纪的音乐、巴赫和声学的清晰格局、巴洛克音乐、莫扎特与肖邦,还有同样深受托马斯•曼喜爱的舒伯特。在1949年写给卡尔•德廷格(Karl Dettinger)的信中,黑塞谈到曼氏与音乐的关系:“这是一种浪漫而感伤的关系,他奋力将之变成了一种知性的关系。” 终于找到托马斯•曼为何隔着瓦格纳与希特勒是知音的底层逻辑了。 >> 托马斯•曼对瓦格纳那种始于9岁的激情是非常坚定的,不会由于“希特勒兄弟”(曼氏1939年在一篇精彩杂文中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地这样称呼学画不成而变为政治自大狂的希特勒,罗马皇帝尼禄和纳粹戈培尔等众多政治灾星都是早期尝试创作、后被出版社拒绝的失败艺术家)的滥用而改变。 一个爱动机一个爱结果。 >> 尽管托马斯•曼和黑塞都爱尼采,但两人喜爱尼采的理由却截然不同 老戏骨终究是自证演技 >> 每个角色都扮演得游刃有余的托马斯•曼用比所有政客更细腻更聪明的方式为角色的世界观辩护 读过他的《悉达多》,一般 >> 黑塞作品的世界性、深刻性和复杂性较弱,宛若一曲民歌 这倒是真的 >> 难怪教士后代黑塞用《圣经》中“鸣的锣”一说来形容托马斯•曼偶尔喜欢炫耀一知半解、用诗意装饰的知识,曼氏有时太重辞藻,而朴素的黑塞往往比曼氏更为感性,真心关切的力量使得黑塞无需科学、文化和哲学相助也能令读者信服。 宁左勿右是普遍现象 >> “托马斯•曼和我关系很好,但偶尔几次我们谈论社会问题,他尽管理智上赞成社会主义,但他的心比我的右倾很多,这个整洁文雅的人竟对世界的裂痕无动于衷,这让我毛骨悚然。” 2023/4/12 发表想法 犀利洞察 >> 天真的、“纯粹”的作家根本不考虑读者。平庸的作家会努力迎合讨好读者。而托马斯•曼这种多疑的知识分子则努力与读者保持距离:他为他们提供方便和备忘记号,明里迎合、暗地讽刺他们 无形中,自己也向这种风格靠拢。 >> 把戏赋予普通读者一种优越感,但是他隐瞒了所有精微、严肃、确有价值的东西,这些东西他虽然也说,却淡然随意得让读者难以察觉。他的语言则貌似一位“优秀记者”,表面上只想要清晰精确,暗地里却充满挖苦、讽刺、风度和难掩的光彩,让读者不断感受到魅力和惊喜。 “有朝一日我们能够读到托马斯•曼的这样一本书:他根本不惦记读者,不打算吸引或讽刺任何人。可是我们永远也读不到这本书” >> 他的新作优美得几乎像在和自己调情,可能会诱使有些人视之为一个极聪明的艺术家的精致作品。 2023/4/13 发表想法 “严肃得让人笑不出来,又滑稽得让人哭不出来” >> 我们有时用一种掺杂了冷静批评和暗自渴求的态度看世界 可以照抄 >> 衷心希望您不嫌路远,来参加聚会,让菲舍尔和我们高兴一场。我知道这有点强您所难,但是最后我说服自己,请菲舍尔老先生喜欢的人受点累、来为他过生日,老先生配得上这个。 做思想工作的水平来自于放下执念 >> 您天生反对文学社团常有的社会官方性质。不过,谁又不是这样呢?我们根本上都反感学院和约束机制,只是出于一种时代要求并培养的社会责任感,我们才违心地响应号召。您独特的生活方式更加使得您无法积极参加活动,别人也不该指望您积极参加。当时舍费尔擅自对您提出种种无理要求,横加指责,我向您保证此种局面不会重演。只要您在道义上、精神上属于我们,就足够了。 卡尔•李卜克内西、罗莎•卢森堡等 >> 那场“革命”的几个善良的英才[插图],在99%民众的同意下被打死了。法院不公,官员漠然,民众无比幼稚。 精神分析学,借用莫扎特歌剧《魔笛》(Zauberflöte)中“夜之女王”(die Königin der Nacht)的形象,作为非理性、无意识之“夜”的象征,认为“夜”崇拜源于怨恨。(瓦格纳歌剧中的“莱茵女儿们”唱道:“亲切忠实只在底下,上头欢乐的是虚伪怯懦。”) >> “夜之王” 此刻的托马斯•曼,因为智性优越感太强表现出来的乐观显然是肤浅的。 >> 去年夏天,柯尼斯堡的一个小伙子(匿名)居然给我寄了一册烧焦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平装本,因为我说了希特勒的坏话。[插图]此人还解释说,他要用这种办法逼我亲手把书毁掉。不过我并没有那样做,而是把烧焦的书精心保存了起来,好让它有朝一日为1932年德国民众的精神状态作证。但我认为,我们已经翻过山了。疯狂之巅显然已过,等我们老了,还能看到非常快乐的日子。 心酸 >> 必须同那些心爱的、长期用自身鲜血滋养的理念告别。 很好奇,难道德语也有如此腐朽的同义词吗? >> 拙荆 2023/4/13 发表想法 人类良心 >> 这种说谎成性、集体狂欢、自我麻醉和秘密犯罪的气氛中,我会死的。德国历史一直起起伏伏,今天我们再度跌入一个深渊,或许是最深的深渊,而人们居然视它为“飞跃”,实在无法容忍。 好高级的生活方式 >> 上两周我的一个侄儿[插图]来访,他是搞音乐的,精通古代音乐。由于我的文学项目需要古代音乐知识,我临时租了一架钢琴,侄儿每天给我讲解一首有特色的古曲,从巴赫往前推至16世纪。 《花的一生》~黑塞,最喜欢这头两句 >> 由绿萼围裹着,花蕾忐忑不安, 像个幼孩四下扫视,不敢细看 见到一切可能的造物 被凝固的黑字缠住 滑过押韵的纹饰, 看到爱在发光,痛在抽搐, 惊讶、大笑、哭泣、颤抖, 因为这些有字的网格背后 有盲动的全世界 缩小到字里 被驱逐,被施法,步态僵硬 迷迷糊糊地走着,彼此相像, 求生欲和死亡,欲望和痛苦 成为兄弟,难以区分…… 把白色的字纸献给烈焰。 >> 字母 偷看底牌 >> 当我第一次走出白宫时[插图],我就知道,希特勒完了。 黑塞给托马斯•曼的贺寿诗 >> 金色彼岸,幸福如诗如梦。 他将这闪光图画在眼里牢牢记住, 想着家乡,想着他的好年华, 直看到那金色消失褪去, 他转身,慢慢走回, 离开柳树,走向陆地深处。 都是如此严肃又如此滑稽 >> 而他自称编者。我阅读时强烈感受到(也写信告诉了他),对于一本运用学术补正法的传记,比喻、虚构、讽刺和幽默的元素有助于避免这样一部晚年著作过度精神化,并保持游戏能力。( 不知德文原文怎么传神表述中文原意 >> 叩首 全书第二次谈到钱,说明黑塞已经放下心理包袱,坦然面对贫穷 >> 我们就无需付款。 对应于曼这个大海王,黑塞放下矜持表白的友情更动人 >> 其实无需在收音机里相遇,或是别的什么信号,我总会亲切而感激地想起您来。 不是所有的情况都能简化 >> 。我无法简洁地表达我的意思,也很高兴我不必这样做, 黑塞难得这么夸人 >> 您一跃而入中古高地德语,进入中世纪后期那种壮丽又充满隐喻的气氛,使老来才尽的我心生羡慕 看到这句我就想把“都有权写一本主观的、无智甚至反智的书”扔回给黑塞 >> 有一群女性崇拜者 2023/4/14 发表想法 宽慰克劳斯的自戕 >> 终他克服困难,写出了美好而有分量的《纪德传》[插图],赢得了朋友们的尊敬,我又大感宽慰。这本书将会比作者长寿很多。 作为父亲这么说有失温度~“克劳斯短促的一生让我感到沉重和悲伤。我和他的关系困难重重,我一直很内疚,因为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给他的存在蒙上了一层阴影” >> 若把他最成功的作品集中起来看,我们就会发现他的早逝非常可惜。 这话由衷暖心 >> 我希望您还能发光很久。知道您健在,可以找到,我就能振作起来。 理性自负 >> 歌德在最后一封信中写道:“迷惘行动的混乱理论统治世界”[插图]。现状正是如此,在我们看来更严重、更危险,富有才智的人更难保持正直、对抗荒谬混乱的日子, 汉萨式美德 >> 勤奋、耐心和坚韧的工作态度 ◆ 附录 酒神日神/男女/…两分法 >> 理性人无比相信人类的理性……理性人渴望权力……理性人容易爱上制度……理性人把世界合理化,对它施暴。理性人总是阴郁严肃。理性人是教育者。理性人从不信任自己的直觉。 不知有没有语境设置 >> 歌德称之为‘善意’: ‘同时代人的善意 终是最牢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