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性 何去何从

看到这个书名的第一时刻，我莫名地想到身为女性选择最自由的时候，恐怕是填写调研问卷的时候。只要在开篇圈定自己是女性的身份，便可以在其他题中自由地做出回答——我讨厌这个产品，我对服务不满意，我希望能有更多的安全感提供给我。

然而回归现实的时候，“女性”这个身份却好像变成了一道道枷锁——“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有用，不如早点嫁个好老公”“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如果你早点回家/穿得安全点，又怎么会有可能遇到坏人呢”“不要多想，生孩子以后就好了”……类似的论调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我们的生活，提醒着女性自由难寻的同时，也敲打着想要挣扎、逃离樊笼的意愿。

就好像上野千鹤子在本书中写的“婚姻难民，何去何从”——实际上，婚姻及婚姻之外的天地，能允许女性自由来去的空间也并不多。

在本书中，上野和资深心理学家信田小夜子对日本的“30代”（即30-39岁的人群，强调她们未满40岁）的现状及变化进行讨论，这一代人在婚姻、家庭（生育及养老）和事业中均面对着水涨船高的压力选择和传统思维上的强烈转向。

她们对性的理解更加宽容。或者说最大的变化是，传统观念中的爱、性、婚姻三位一体逐渐遭受瓦解。在对日本30代的一项研究中发现，大部分人承认享受性爱欢愉不必踏入婚姻，进入婚姻也不等于踏进被桎梏的坟墓，去寻欢作乐也是可以被理解的行为。

在经济上，她们是第一代，也是最后一代完整享受到了经济高度成长利好的人。父母的退休金可以反哺成年的孩子们，给她们提供了啃老的可能性。同时，她们对于自身命运和“归宿”的选择更多一分自由，可以选择栖身于丈夫的福泽之下，也可以尝试独立在都市丛林中拼斗；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不同选择与时代催化下的个人发展轨迹，为每个个体带来了更为明显的相对剥夺感。

“那些选择了结婚自由的女性在某个时间点将自己与持续工作的同世代女性相比，都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丈夫的影子。去掉了丈夫，她们什么都不是。她们只是某先生的夫人、谁谁的妈妈。然而，曾经跟她是同学的人正在用自己的姓名打拼。越是高学历的人，就越容易察觉到这种落差。”

读到这里，不禁被“相对剥夺感”这个词的精准所击中。这是一个发轫于上世纪中期的心理学定义，Stouffer 等人(1949)在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士兵的心理状况时发现，美国陆军航空兵与军事警察相比会更多地体验到沮丧的感觉，尽管他们拥有更高、更快的晋升机会。

经过多年的理论发展与完善。学者们对相对剥夺感的形成条件进行了界定。

Crosby(1976)对以往的理论观点进行了整合，认为产生相对剥夺感应该满足五个条件：

• 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其他人拥有X；
• 自己想要获得X；
• 自己感觉有权获得X；
• 自己获得X是可以实现的；
• 没有获得X不是自己的原因。

放在本书的语境中，则是看到本身与自己相似的女性获得了社会的认可，自己也想要获得且自我感觉有权获得认可，没有获得认可并非自己的原因——是身为女性的选择，是极小空间左支右绌的为难，是被社会默认的选项一步步推向的无奈的终点。

在上野的视角中，受挫的是高学历却委身于家庭的主妇；换眼国内现状，高强度持续职业女性的疲惫、被职场淘汰也未顺利走入婚姻的女性的彷徨、埋首象牙塔为学术挣扎的困顿……焦虑千奇百怪而又理所当然地真实生长着。不同角色女性的困境互相碰撞，可以或坚定或懵懂地作出自己“身为女性的选择“；但在资源和空间都极为有限的状况下，这种“相对剥夺感”很有可能成为一切选择的终局或者必经之路。

除去较为沉重的结婚、生子、求职、养老等人生话题外，上野和信田也聊到了很多细碎而“女性”的话题，如奢侈品包袋、美容和裸体写真/私房摄影等。在这些讨论中，历史的车轮早已转动了但又好像并未真正地前行——以她们对奢侈品的讨论举例：

信田　其实我今天拎的包就是路易威登。

上野　排队买的？

信田　不是。我只是喜欢路易威登。

上野　为什么喜欢？

信田　嗯……因为简单，因为结实。

上野　结实的包又不止它那一家。

信田　买它可以节省挑选的时间。

上野　说到结实，京都有个卖包的“一泽帆布”，那里的包出了名地结实。

信田　那个有点……

上野　对吧，你要的不是那种结实。

信田作为一位拥有7年心理咨询经验的资深“女性”，依然没有直面面对（或者说“挖掘”）自己内心深处对奢侈品包的附加价值偏好。类似的“嘴硬”在当下的小红书或者暗暗鼓吹消费主义的论调中依然屡见不鲜。这可能暗藏了另一种形式的“厌女而不自知”，否认欲望或者摒弃追求虚荣的那部分自己。

在这样时而甚至有些紧张氛围的对谈中，我们能够汲取到的不仅仅是知识，更宝贵的是一种女性友谊的榜样式体验——不是带引号的闺蜜情谊，而是交织了亲密、坦诚、尖锐、信赖、理解以及相互激励的关系。在后记中也有提及，两人毫无芥蒂的沟通与遥相呼应的成长，在时光飞逝中依然被保持得很好——这是她们身为女性的选择，也可以是我们每一位读者身为女性的选择。

尽管面前“多歧路”，仍能寻觅“今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