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千鹤子是日本的女性主义评论家,日本“女性学”这门新兴学科的创始人,女性学、社会性别研究学教育专家。《女性主义40年》收录了上野千鹤子发表于各种刊物上的有关女性主义的“时局发言”,时间跨度在1980至2009年的近30年间,采用按照不同主题分别收录的方式编纂,是岩波现代文库“上野千鹤子的工作”系列丛书中的一册。
女性主义
女性主义与女权主义是同一英语单词(feminism)。它们源起相同,女权主义是女性主义初级阶段的历史用语,然而两者使用时侧重点不同:女性主义侧重打破性别霸权,打破男性中心主义,打破男性话语权,侧重于性别平等,从女性视角看世界;女权主义主要指争取男女社会地位的平等、就业机会和薪酬的平等,更多地是围绕西方那种妇女与政治和权力相结合的运动而展开。但二者常常交融,有时很难完全地区分开来。女性主义运动是不同年龄的女性,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掀起的一股波涛汹涌、势不可挡的历史巨浪,是一个跨越阶级和种族界线的社会运动。它与近代的“个人”与“人权”的概念同时诞生,直击近代“人”等于“男性中心主义”的核心,对抗男权社会的强制性,揭示阻挡女性解放、束缚女性的不合理的规范与价值。日本的女性主义运动与国际接轨和联动,但是,每种文化下面的女性主义运动各有其独特性,并且会针对该社会的女性来提出议题。日本女性解放运动诞生于1970年,上野千鹤子称之为“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因为一个世纪以前,女性主义运动已经存在,而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是以“解放”为象征的。上野千鹤子将自身20岁到60岁的40年与日本女性主义的40 年交叠在一起。在这40年间,她深受女性解放和女性主义思想和实践的影响,成为发起并促进该运动的一员。女性运动已经历了青春期,迎来了成熟期。女性解放的思想已在民间生根发芽,男女之间的“柏林墙”开始倒塌。上野千鹤子揭露了日本性别歧视、女性地位与其贡献相比极为低下的社会现状。法律和现实有距离,虽有《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仍出现一些用人单位“不录用女性”的违法行为,法律却没有制裁违法行为的规定。社会有组织地将女性排除在劳动市场之外,失业夺走了女性的生存基础,使之丧失了保持社会身份与尊严的依据。而没有工作并不意味着可以不用劳动,她们被迫依附男性,被逼回家庭去做无薪酬的家务劳动,这是赤裸裸的女性压迫。还有家庭中由于父亲的缺席造成的“丧偶式教育”是普遍的现象。在职场上,上级对下级的性骚扰、在校园里导师对助手对学生的性骚扰、男性在署名权上侵占女性学术成果、业绩晋升上男女的差别对待等现象屡见不鲜。不合理的社会结构造成女性非婚化、少子化。“经验告诉我们,大多数性骚扰加害者都是惯犯,也就是说,以往对其他女性也有过相同的行为。矢野就是一例。加害者的失算之处在于,没有察觉到女性在面对他以往的相同行为时反应上的变化。以往没有出问题的言行为何到今天成为被告发的对象呢?对此感到疑惑也不是没有道理。男性没有变化,是女性发生了变化。”
“更准确地说,由于‘经历再定义’的效果,女性降低了容忍限度。‘以往没有出问题的言行’并不是‘没有问题’,仅仅是‘没有人把它当作问题’而已。性骚扰的增加,说到底是性骚扰被视为问题来对待的数量增加了。女性已经不再默默忍受——在性骚扰问题的背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女性的变化。”
上野千鹤子反对针对女性的思想统治,谴责带有强烈极端民族主义和封建色彩的歌颂天皇的国歌国旗强制令,抨击安倍晋三为代表的鹰派参拜靖国神社、推进国歌国旗法案、否认慰安妇的存在等行为。值得注意的是,上野千鹤子反复明确指出慰安妇是战争中的性奴隶,不仅是国家的犯罪,同时也是男人的犯罪,是战争对女性实施的最直接的暴力。这种暴力的实施因国家而被正当化。而父权制将受害本身归罪于受害方的责任或耻辱。这种让受害者把受害事实当做自身的耻辱而深感羞愧的文化是男人中心的性暴力文化。与韩国的慰安妇不同,在这种文化下日本的慰安妇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沉默。上野千鹤子强烈谴责不打算谢罪和赔偿的日本政府,呼吁女性清晰认识安倍政权的危险性。同时,还抨击日本成立的“新历史教科书编纂会”招致的民族主义与右倾化的风潮。《女性主义40年》让我们看到日本的女性主义从对“妇女现状的关注”发展成为一门学问,女性学在误解和偏见中逐渐巩固其地位,并在学术领域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女性学是女性运动的理论武装。日本的女性运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与性别歧视坚决斗争,在偏见和不被理解的环境中成长壮大,取得了初步的成果:日本承认了联合国《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并陆续制定多项有关女性问题的法律、法规。然而女性主义活动看似获得国家保障,但其间形势几经反复,面临政府和民间保守派的不断反击,风向时有变化,上野千鹤子也一度成为众矢之的。女性主义者一直置身于有敌有友的战场上。上野千鹤子还指出了女性主义运动的误区:女性变强是为了提高女性地位,让女性自身“版本升级”。并不是要“咬紧牙关、忍耐坚持””像个男人”一样,日本女性要求的并不是废除母性保护的“和男性一样的平等” ,更不是成为与男性比肩的“名誉男性”。对全职家庭主妇来说,男人手握“是谁在供你吃穿”的王牌,对妻子的无薪酬的家务劳动价值视而不见。她特别提到意大利的玛利亚罗莎的《家务的有偿化》一书。女人应该质问男人:“你们想想到底是多亏了谁才能工作起来像个男人?” 把育儿责任全部推给女性的男人,可以不用带着孩子去上班到底是托了谁的福呢?上野千鹤子揭露了所谓“完美的”日本家庭通常是建立在身为儿媳、妻子和母亲的女人的牺牲上。在让女性像男性一样工作之前,首先应该是让男人像女性一样参与家庭。不论男女都能在合理范围内采取兼顾事业与家庭的工作方式。“既可以让女性在外拥有工作,又不会破坏充满人情味的家庭生活。”否则进入职场就不是妇女真正的解放。同时,上野千鹤子认为“自立”不等同于“经济独立”,或愚蠢地放弃“身为女人的幸福”。“自立”也不代表抛弃亲情、抛弃家人换来的寂寞孤独。“自立”其实是“共立”,女性运动铸就的是“相互支撑的一个个自立的个体存在,人的自立能力只有在集体的支撑下才能被培养起来,身边有彼此依靠的伙伴才能安心自立,自立绝不是孤立。”女性主义运动是社会弱势群体的运动,上野千鹤子批评少数自视甚高的精英女无法将个人问题和群体问题相结合,歧视“没有实力的人”,说她们就是愚蠢的人。上野千鹤子抨击女性精英主义者是掌握了强者的理论却失去了对弱者的换位思考的能力。况且,问题在于并非没有实力,而是“没有获得实力的机会”。我们需要的社会
《女性主义40年》的序章由回顾和证言构成,向我们展示了女性主义草创期的初心与现在所达成的目标。第一章叙述了20世纪80年代女性主义和由此诞生的女性学是如何在抵制与不理解中发展起来的,以及上野千鹤子参与的几场有关女性主义的论战。第二章收录了上野千鹤子20世纪90年代的文章,讲述了日本在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全球化浪潮掀起和日本特有的泡沫经济崩溃的形势下,制定了“男女共同参与”的国策,并先后颁布了《育儿休假法》《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男女共同参与社会基本法》《介护保护法》《防止家庭暴力法》。不仅中央政府,各级地方政府也纷纷掀起建设女性中心的浪潮。女性主义运动进入顺风顺水的巅峰期。社会性别研究也受到应有的重视。第三章记录2000后逆风突起的时代,逆袭势力在全国各地有组织地展开活动:取消女性主义的讲座、下架女性主义书籍、更换女性审议委员、修改条例、冻结女性中心预算、命令女性财团解散等。上野千鹤子称安倍为“逆袭首领”、“民族主义分子”、“极为危险的政治家”。安倍登上权力宝座时,修改宪法,修改《教育基本法》,启用保守派政治家,用政治手段干涉电视台播放女性国际战犯法庭对慰安妇问题的审理,女性主义运动的危机达到顶峰。第四章是1978年以后女性运动近30年间的记录和回忆。
上野千鹤子将女性运动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女性改变阶段,第二阶段轮到男性改变,然后是社会改变。遵循着“女性变化,男性变化,社会变化”的顺序。女性为现实所迫,率先做出改变,男性看到了女性的变化,才勉勉强强开始改变,然后,由女性和男性构成的这个社会才会出现变化。对男性纵容、对女性严苛的社会必须改变。从“女性努力”到“男性意识改革”再到“社会体系重建”,改变现在这个只对一方有利或不利的社会体系。
毫无疑问,《女性主义40年》触及现代女性关心的核心问题,揭示了当今社会中女性仍然面对的诸多不公与困境。让我们认识到女性主义是“女性解放的思想与实践”,目标是创建一个不再需要女性主义的社会,即“弱者作为弱者而受到尊重的社会”。期待的不是取代“男性权力”的“女性权力”,而是一个包括女性在内所有人受到尊重的社会。让我们明了日本的女性学是在哪些人的努力下创建的、带动了哪些人,从而作为一场运动发展至今。上野千鹤子将女性学和女性运动时而一帆风顺,时而逆风而行,波波折折,一路至今的发展历史鲜活呈现在读者面前。许多今天看来理所当然的女性权利实际上是前辈们奋斗的成果。上野千鹤子希望读者接过女性主义运动的接力棒,决不能让那个呵斥“女人滚回厨房去”的时代卷土重来。
作者:张铁燕
编辑: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