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像鹰飞越你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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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诺是康沃尔西岸的一座小村庄,距离英国著名的西南海角“兰兹角”12英里。这里出名的风景是玄武岩悬崖和石墙环绕下的牧场。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有一块光滑巨石显得非常与众不同。哈德逊先生在人生的最后15年中,经常坐在这块石头上遥望远方。浩瀚的蓝色大海和远处更加湛蓝的天空使人久久凝视,由此产生出一种超越人类历史界限的情怀。这也是哈德逊最为珍视的一种感觉。他认为这种感觉可以为人类思想带来某种启示,也许这世间并没有什么转世轮回,但你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和那些你隐约感觉很早就熟悉的东西,都在悄然之间融入进思想。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致力于用毕生来了解自然,了解那些之前不曾接触过的领域。哈德逊与达尔文便是其中楷模。查尔斯·达尔文坐上小猎犬号环游世界的时候才22岁,他出身富家子弟,尚未学成,却好奇心强,一心渴望冒险。在他穿越麦哲伦海峡到达太平洋之前,曾经停留在一个叫福克兰群岛的地方。也正是这里,达尔文发现了一种新奇的动物,它有些像鹰与渡鸦的杂交,胆大贪婪,不但喜欢食物,更喜欢偷人类的东西,路过的水手们给它们起了外号叫“飞天魔鬼”。
达尔文认识它们的近亲,也是在南美大陆非常与众不同的一种鸟——南美凤头卡拉鹰。活跃在福克兰群岛的这群条纹卡拉鹰是如何到达这里,又繁衍生息这么长时间的?着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在1775年之后卡拉鹰这个物种才为科学界所知,但一经发现它们科学家们就陷入了某种两难当中,一方面它们聪明,好奇心强,又群居喜欢杂食,与其他大多数猛禽都不同,这是值得深入研究的对象。另一方面它们外貌邋遢,羽毛凌乱肮脏,是人们眼里“畸变的猎鹰”,被称之为“假鹰”,又让人心生厌恶和忽视。这是一个充满进化传奇的物种,它们身后那隐秘的世界,那些出人意料的故事都在等待着人们的发现。
对于作者本人来说,他的好奇心一点也不比达尔文与哈德逊少。他的梦想之一就是在自己的公寓里饲养一只条纹卡拉鹰,这一物种背后那了不起的进化史也时刻牵动着作者的心。某种意义上,这就是写作这本书的原因所在。当作者在2012年再次踏上福克兰群岛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具卡拉鹰的尸体,这只代号为G7的卡拉鹰被啃食过,根据“作案手法”推论凶手或许是一只游隼。群岛周边条件恶劣,食物匮乏,但奇怪的是卡拉鹰却战胜了自然,一座外岛上竟然有约300只卡拉鹰。但更奇怪的是,它们不像是本地居民,不会游泳,不喝盐水,也不会迁徙。这似乎在向人们暗示,我们只是被迫停留在这里。
解答这类问题不但要凭借热爱,还要有丰厚的专业知识。作为英国皇家鸟类保护协会的创始人,哈德逊先生很早就开始关注卡拉鹰。他在阿根廷时曾经近距离观察过一种被称为“carancho”的凤头卡拉鹰,并称它们为“既聪明又迷人的鸟”。在哈德逊的认知里,一切生物所谓的生活方式,都有受到尊重的权利。那些在童年培养出来的善意与新奇,正悄悄演变成一种深刻的,神秘的对自然界的敬畏与热爱。在达尔文心中,人类位于自然界的最高档位,人类改造并支配着自然界。而哈德逊认为人类从来都是被高估的物种,他们并不比其他物种高贵,很多时候甚至相反。
哈德逊在18岁时做过一个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梦。它太真实,以至于现在每每回忆起来都好像历历在目。这个梦有着某种预兆,现代科学研究证明,在6600万年以前同样有一颗宇宙中流浪的行星一头扎进地球的怀抱,由此引发了白垩纪大灭绝,80%以上的物种从此消失。但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进化之路不会停滞,有些动物抓住机遇,衍生出了新的形态。其中鸟类成为了杰出代表,它们发展出40多个主要种群,有些体型很大,有些很小,有些成了素食主义者,有些开始吃肉。古老的鹦鹉曾是肉食动物,它与猎鹰在6500-5500万年前甚至有共同的祖先。进化是一部史诗,卡拉鹰与其他猛禽的区别在哪,栖息地又为何如此不同,答案也许隐藏于进化之路。
如果某个物种想要生存下去,那么它一定会做出某些改变,对自然界的妥协至关重要。卡拉鹰与游隼同属“隼科”,但策略各不相同。游隼眼睛更大,视力更佳,但更大的眼球挤占了脑部空间,因此脑容积小。卡拉鹰视力很糟,它们一直倚仗的生存手段是思维。更大更灵活的大脑会更早进化出智力,智力的发展的关键在于群居与彼此协作学习。另外卡拉鹰4岁之后才能性成熟,要想在荒芜之地生存,必须靠近未知事物,保持开放心态,这也是进化路上必须经历的。
也许你想亲眼目睹物种进化时留下的痕迹,那种鲜活不曾因时间流逝而褪色。作者曾与3名志同道合的科学家深入圭亚那密林无人之境,只为亲眼看到生活在这里的红喉卡拉鹰。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叫声丰富,发展出了抵抗黄蜂攻击的技巧,甚至聪明到故意把千足虫的毒素涂在鸟窝周围当成防虫剂。这片森林像是一枚小的时光胶囊,透过孔隙可以察觉时间流逝下仍有许多东西保持着原样。圭亚那地盾现在的样子,也就是它第一次出现在人类眼前的样子。7000万年后的今天,凯门鳄仍旧在这里。而雷瓦河沿岸的岩画,表明第一批进入南美洲的人类已经开始涉足这片区域了。或许卡拉鹰与智人很早就在迁徙之路上相互陪伴,直至今日。
从地质学角度来看,当某一生物种群被地理隔开的时候,就会各自发展,形成新的种群。滞留在福克兰群岛的条纹卡拉鹰,与他们的南美近亲就有很大不同。同样在瓜达卢佩岛上凤头卡拉鹰与安第斯山脉的山地卡拉鹰也个性相异。进入现代都市生活的卡拉鹰会再次进化,它们学会翻捡垃圾,与人类合作,对食物来者不拒。卡拉鹰群体之间也更加社会化,互相合作来保证生存。如今全球变暖,造成海平面升高,过度捕捞形成海洋环境进一步恶化。这些不利因素都会加速卡拉鹰种群的灭绝,但它们从不害怕。进化告诉我们,不要害怕远离家园,生活会在新的地方采取新的方式,但最初的家园永远在心里。
晚年的哈德逊时常觉得大自然是一种巨大而神秘的智慧——这种感觉值得珍惜,而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被抛弃。试图了解自然带来的领悟是如此深刻,只有借助一切科学与艺术的工具去观察非人类的世界,我们才能看到自己真正的样子,明白我们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孤单。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卡拉鹰带给人类的启示。
夕阳西下,阳光把所有事物都镀上了一层金黄色。有只喜鹊正尝试着把一只被车压扁的兔子拖进灌木丛,它与作者四目相对,互相揣摩着对方的意图。鸟类与人类飞越了各自的大山,最终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在这里相遇,与此同时,新的机缘或将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