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同伐异》：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电影史诗
在中东的两河流域，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诞生了四大古文明里年代最早的文明，出现了世界上最早的城市。然而，历经战火、瘟疫和泛滥的洪水，诸多城市掩埋在厚厚的沉积层之下，成为仅存在于《圣经》里的地名。虽然人类文明受惠于美索不达米亚，但是人们早已遗忘诸多细节。直到大规模的考古发掘使遗址重见天日，人们才开始重视它的诸多遗产。《美索不达米亚的遗产》一书，介绍了考古成果和研究历史，然后把最大众化的题材——人们在文艺领域对美索不达米亚的探索，放到了卷末压轴之处。
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题材先是被搬上画布和舞台，随后被搬上电影荧幕。美国著名导演大卫·格里菲斯（David Wark Griffith）的《党同伐异》（Intolerance），是关于这一题材的最为空前绝后的作品。这部电影长达三小时，由四个截然不同但平行的故事组成，其中一个背景是公元前539年的巴比伦，被波斯攻陷。其他三个故事是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1572年法国的圣巴托洛缪大屠杀和20世纪美国的劳工矛盾。这部电影片段之间有超过50次转换，——随着电影进入高潮，故事越来越频繁地交织在一起——展示了人类历代以来的党同伐异，互相残杀。四个不同时期之间的切换以母亲摇摇篮的象征性形象为标志，代表着几代人的传递。巴比伦是这部电影里投资最浩大的部分。
巴比伦人曾在公元前19~前15世纪和公元前7~前6世纪两度建国，统治美索不达米亚。巴比伦是古巴比伦王国和新巴比伦王国的首都，这座城市距今已有4200多年的历史，其遗址位于今巴格达南部。在公元前18世纪，古巴比伦国王汉谟拉比将巴比伦建成一座大城市，并颁布了《汉谟拉比法典》，这是世界上第一部系统的成文法典。该王国在汉谟拉比的儿子统治下衰落。此后，巴比伦在亚述、加西特和埃兰人的统治下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公元前609年至公元前539年，巴比伦城又成为昙花一现的新巴比伦王国的首都，被认为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它的空中花园被列为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伯沙撒（Belshazzar）是新巴比伦王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严格来说是共同摄政王。伯沙撒的父王那波尼德在大约前549年离开首都，任命伯沙撒为共同摄政，留守巴比伦。伯沙撒作为摄政统治了10年的时间。波斯的居鲁士二世进攻新巴比伦王国，那波尼德返回首都共同防守，然而，巴比伦还是在公元前539年10月12日陷落，伯沙撒被杀，那波尼德被俘（一说投降）。巴比伦最后的已知居住记录可追溯到公元10世纪，当时它早已繁华不再，被称为“小村庄”。在好莱坞的日落大道附近，格里菲斯重建了巴比伦城的一部分。他大兴土木，建造的城墙高300英尺（91米），大殿足以容纳5000人。他最初尝试在离主摄影棚800米处建立城墙，考虑到这个距离太近，就把城墙往远处挪了1.6千米。重建后的巴比伦城，巍峨壮观，气势恢宏，数公里外都可以看见它那高高的塔楼，直到1931年塔楼仍有遗迹矗立着。剧组还搭建了伊什塔尔女神的巨型雕像、巨大的阶梯、约15米高的柱子，柱子顶部站着的大象比真实的大象还大。除了主要男女演员外，影片还雇用了4000名群众演员，16000名临时演员，演绎居鲁士向巴比伦进军、巴比伦祭神和巴比伦陷落的场景，这可谓是大手笔的场面，即使在好莱坞也是前所未有的。据报道，电影制作总成本接近200万美元，这在1916年是一个天文数字，三分之一的预算用于影片的巴比伦片段。它是美国有史以来最昂贵的电影。剧组对巴比伦做了深入的研究，积累了大量成果，后来编纂成了一本大部头的剪贴书。这本书里有许多巴比伦时代的物品，如甲胄、战车、武器、服饰、器皿，参考了许多考古发掘的成果，并且，剧组在电影里一一还原。还有一些近现代画家创作的油画给了导演灵感，把他想要表现的巴比伦具象化。毫无疑问，最深刻地影响过他的三幅绘画是约翰·马丁的《伯沙撒的盛宴》、埃德温·朗的《巴比伦的婚姻市场》和乔治·罗什格罗斯《巴比伦的毁灭》。
电影还首次用服装来制造古代的幻觉。所有演员的服饰都具有研究意义，男人穿着纹饰精美的羊毛长袍，看上去像出土塑像和浮雕上的士兵、祭司和王公一样，十分逼真；但女人的打扮却像朗的画笔下的少女：她们被按照现代品味来打扮，轻薄的长袍紧贴在身上，画着夸张的眼妆。在西方人根里，只有这样，这些女人才会被看作是“巴比伦人”，有异域情调、神秘、美丽。对亚述学家来说，她们只不过看起来像东方人。但是，妇女的服装如此成功，以至于激发了“回到巴比伦”的热潮；《电影剧》（Photoplay）杂志曾刊登过这些服装的设计草图，手艺灵巧的人可以在家里自己做。
这部电影里讲述巴比伦人的口吻是同情的，他们或许有些颓废且生活奢侈，但又是战争的不幸牺牲品。伯沙撒王公与王妃伉俪情深，在巴比伦城破之时，不愿为人俘虏，双双自杀。另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情景是巴比伦的婚姻市场。这个情景取自埃德温·朗的绘画。当一个山中女孩被带到巴比伦拍卖给合适的丈夫时，她愤怒地向潜在买主吐唾沫，这一幕被王公伯沙撒看到，他索性颁给她泥版证书，婚配自由；他无意间送给了她自由，也在无意间占据了她的心。后来她为了保卫王公，侦查敌情，传递讯息，两度拿起弓箭，浴血战斗，直到死去。我爱你，与你何干？
康斯坦斯·塔尔梅奇（Constance Talmadge）饰演的山中女孩活泼、幽默、野性。这个角色十分出彩，受到观众的喜爱。格里菲斯于1919年将《党同伐异》里的巴比伦片段作为一部新的独立电影发行，名为《巴比伦的陷落》（The Fall of Babylon）。他重新拍摄了她死亡的一幕，以便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一经上映，《党同伐异》便受到影评人的热烈欢迎，被称为“唯一的电影赋格曲”。20世纪上半叶的著名影评人西奥多·赫夫（Theodore Huff）认为，这是唯一一部值得与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米开朗基罗的西斯廷教堂穹顶画等相媲美的电影。1989 年，它被国会图书馆选为在美国国家电影登记处保存，作为“具有文化、历史或美学意义”的第一批电影。2007年，它被美国电影学会（AFI）评为有史以来第49部最佳美国电影。至今，该片在影评网站“烂番茄”上也有97%的支持率。这部电影在美国上映时，正逢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战结束后才在欧洲发行。牛津大学教授阿奇博尔德·塞斯（Archibald H. Sayce）欣喜若狂，看了电影后，第二天他写信给格里菲斯：“这部电影很震撼……巴比伦的场景很壮观，且符合事实。对相节的准确性的关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其戏剧性具有多方面的教育意义，它肯定激发了人们对巴比伦历史的兴趣，作为亚述学家我感到特别高兴。”《党同伐异》的票房达到了100万美元之多，但是无法与昂贵的预算相抵。在艺术上，它是成功的，在商业上却是失败的。它导致大导演格里菲斯破产，余生一直在支付债务。尽管影片篇幅冗长，在今天来看，质量也难免欠佳，但是对于亚述学家来说，仍旧是一场视觉盛宴。虽然场景随着剧情不断地变化，但全部重要的细节都有，如巴比伦城门、浮雕的城墙、长着双翼的狮子和牛、伯沙撒将圆筒印章盖在湿泥板上、直接取材自波斯波利斯的浮雕上的波斯士兵、出土的亚述镶嵌板上的战斗场景等等。人物的形象看上去很符合历史（尽管女人太迷人了一些）————蓄胡子的官员、大祭司、戴尖角头盔的士兵。在四大古文明里，最常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是古埃及，它是许多电影里的常客。而《党同伐异》成了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绝唱。美索不达米亚缺乏引人注目的特点，也欠缺像古埃及那样富有易于理解、具有现代性和趣味性的人文元素。在考古学图册里，它是冷静的、以单色调准确地将原始材料复制到重要物件上的，没有任何轻浮或幻想的元素。这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后世对它的想象和改编。然而，美索不达米亚自有对现代世界的意义。凡是关心西方文明起源的人，都不能忽视其美索不达米亚源头，还有它留给我们的电影传奇。
原载于公众号 蒙古史与元史学术兀鲁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