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在华美国商人的傲慢与鲁莽

19世纪90年代，经由镀金时代（1870-1890）带来的爆发式增长，美国在人口、交通设施、资源开发、工业产量等方面已经赶超欧洲各国。美国迫切需要对外输出商品，这期间美国对华贸易出口显著增大，1898年贸易额已达1695.2933万美元。在华——主要在上海的美国商人规模也急剧增长。

而美国教会这一过程中也加强了对外传教，19世纪90年代在华的美国传教士接近500人。他们笃信所谓的边疆学说，即认为美利坚在北美大陆的扩张具有神圣意味。

新出版的《清季上海的美国人：1898-1905》书中就指出，彼时在华的美国商人、传教士“将商业与教会企业、市场扩张与传教活动进行关联，形成一套传教扩张主义的理论”。他们自认为，理所应当地需要扩大在华的殖民特权，增进对华贸易和资本输出。

但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达成的目标。甲午战败后，清政府被半胁迫地与俄国签署密约。1897年，德国强占胶州湾；俄国盘踞旅顺；次年，辽东半岛更是悉数落入俄国之手。英国强租威海卫。日本则强迫福建省成其势力范围。法国则租用广州湾为囤煤港。

对此，除了中国士人激烈反对以外，表现出最强烈不满的就是在华的美国商人。而驻华大使康格以及美国国务院多数人希望效仿欧日列强，也参与对华瓜分。美国时任总统麦金莱和国务卿海约翰则主张克制。为了加入对华利益瓜分，在华美国商人和传教士联合成立了美亚协会，直接又推动美华协会成立，几乎囊括了美国对华贸易的主要利益方。

美亚协会、美华协会的行动相当程度上是鲁莽的。当时的美国总统麦金莱、国务卿海约翰并不是和平主义者，而是认为如果推波助澜导致中国的更多领土被瓜分或划入所谓势力范围，导致中国甚至滑入更大危机，最大的受益者只能是俄国、日本和英国。美华协会在义和团运动兴起后不断鼓噪要求美国派兵，而在八国联军进攻乃至北京被占以后，在华美国商人还在不断呼吁增兵，甚至鼓捣由美军出兵占领上海。美国高层意识到，如果响应这种呼声，很可能最终导致俄日英通盘占据中国，而美国商业利益会被连根拔起。

《清季上海的美国人：1898-1905》书中列举了美国在华传教士、商人在义和团运动期间就干预中国提出的各种看法。其中不乏离奇的推论，比如长江流域“虽然”没有强烈的排外情绪，但前者仍然认为有必要出兵长江流域，以防患于未然。也有一些言论，明显是因为京津局势造成的恐慌情绪所引发的。

美国政府此前借助清除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殖民特权，最终摇身一变为新的殖民主宰者，为此遭遇了强烈的抵抗，为此心有余悸——而这也说明，被侵略、被殖民的国家和地区，所谓排外情绪和行动更多的是因为侵略和殖民行为促成的。从当时清政府两江总督、湖广总督、两广总督的辖区新军编练和布防情况来看，如果进攻及盘踞京津的八国联军南下，打破所谓的“东南互保”，究竟要花费多大代价、持续增兵多少才能达成控制的目的，这让美国在内的列强也心底无数。

这就是为什么1900年、1901年，在华美国商人和传教士反复呼吁美国增兵中国，尤其是驻防长江流域，但美国政府一直予以冷待的真实原因。而在北京落入列强之手，清廷开始全力求和的背景下，美华协会断定此乃缓兵之计，要求美国要保持持续驻军。美国政府的态度则相当微妙，他们一方面意识到要确保清政府落实条约要求需要军事压力，但另一方面应通过削减驻军数量，来向外界展示美国有别于其他列强的温和公正姿态。

美华协会还接连提出要求，比如与清政府签约的前提，美国等列强应要求彻底惩办“祸首”。也就是要将慈禧太后拉下马。列强转达的这项要求，被李鸿章等谈判代表拒绝。先前以温和姿态表示要与清廷划清界限的东南诸督，此番非常强硬地捍卫清廷太后和皇帝的现存秩序，甚至开始部署调动新军和海军去往北方，大有再启战端的决心。而列强则逐渐意识到，要从中国换取更大权益，留用慈禧的作用更大。

义和团运动之后的几年内，中美关系渐趋缓和，美华协会等在华美国人团体的言论也回复了平静。但这时新的挑战又出现了。美国政府1882年出台排华法案，并在1902年无限期延续排华法案。在美国，迫害中国人以及入籍美国的华人的现象十分猖獗，对此美国联邦和地方立法和政府机关相当程度上纵容不理，以避免美国本土白人的选票流失。由此掀起了1904-1905年的排斥美货运动，赴美留学学生也为此锐减。

这种情况下，美华协会等在华美国人团体开始致力于向美国政府施加压力，但重点放在中国留美学生规模减少之上，认为这将损害美国在华利益，尤其是中国留日学生规模的增长，最终将使得未来的中国政治、精英等各界精英亲近日本，反感美国。书中指出，这些团体对旅美华工问题并不关心。而在中国商界借助排斥美货运动造成的波澜扩大以后，美华协会开始呼吁美国政府要保障在美中国学生、商人、游客等“非受限人员”进出美国的自由以及相关权益，强调美国方面应控制排华社会现象，避免引发中国全国性的对美国商品的灾难性排斥。

当排斥美货运动给在华美国人群体带来了巨大的利益损失以后，美华协会的态度开始转为倒打一耙，即指责中国商人和学生的不理智行为，甚至开始呼吁美国政府以武力威慑清廷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