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要迷信作家说的话”： 三位作家的写作意见 | 布洛克超时空写作访谈
今年，我们出版了《布洛克小说写作手册》，作者是硬汉侦探小说大师、“纽约犯罪风景的游吟诗人”劳伦斯·布洛克，写过大名鼎鼎的《八百万种死法》。
这本书上市之后，获得了不少读者好评。有刚开始写小说的朋友说，布洛克是在实打实地教技术活。
但也有读者觉得，布洛克一些关于写作的观点值得商榷。
有读者觉得这本书毫无用处。然而也有第一次写长篇的写作者说，这本书“解决了我能遇到的所有困惑”。
有位读者看完，觉得布洛克“把写作这件事讲得粗浅，而且还非常自恋！”还有读者吐槽这些讲写作心得的文章没有“系统性”，显得“稀疏啰嗦”。
但也有读者觉得布洛克老师讲写作，结合了自己多年的诸种成功、万般失败，其实讲得实在、通俗，“有趣又诚实”。
每天翻开书的感觉，就像“搬着小板凳坐在第一排，认真做笔记，听老师上写作课”。
有人读完这本书，“好像已和布洛克是老友” 。
作为一位成功的作家，布洛克在这本写作手册里讲的是私人写作经验，甚至还有他以幽默口吻诉说的失败写作经历。这不是一本没有感情的教材，所以引起共鸣，引起反对，都不奇怪。
不过这也引起了本书编辑的好奇，不同写作者的经验，是否相通呢？
于是，我们找来三位作家，把《布洛克小说写作手册》中提到的一些写作关键问题提出来，询问他们，做了个访谈。
他们以自己的写作经验做映照，有的同意，有的反对，此外还有自己的新意见。
这些意见，值得与大家分享。
比如，布洛克觉得自己有拖延症，还在书中专辟一章，讲怎么把拖延症转化成灵感的蓄电池。
我们就在访谈中问了三位作家这个问题，他们都明确表示，自己没有拖延症。
这三位没有拖延症的作家是：大头马、周游和申剑。他们都有斐然的写作成绩，只是文学道路的方向有所不同。
大头马老师写小说和剧本，爱好冒险。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九故事》《谋杀电视机》《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长篇小说《潜能者们》。曾获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小说组首奖、澳门文学奖短篇小说组冠军等诸多奖项。新近出版的游记《东游西荡》很受欢迎，马上还要出版小说集《国王的游戏》。
老师爱好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古代历史，从事小说创作多年。去年出版了畅销历史小说《麒麟》，还有一本古典小说研究读物《笔墨游戏：如何欣赏中国古典小说》。
申剑老师从1990年代就开始了文学创作，创作生涯三十多年。著有长篇小说《白衣胜雪》《寸刀》《存心》，她的医疗题材小说格外出众，中篇小说如《岳千年的江湖》《太平天下》也十分优秀，新近出版了描写心理医学领域的小说《寸心》。
下面我们就进入访谈正文：
1.你看过布洛克的小说吗？感觉如何？
大头马：看过很多。不过主要是大学时看的。当时感觉就是看一本忘一本。
周游：读过布洛克的《八百万种死法》《屠宰场之舞》《一长串的死者》，最直观的感觉就是：酷、硬、冷。他是典型的类型小说写法，靠对话带动情节，靠动作传递情感，靠行为表达价值，技巧很娴熟，镜头感也很强，悲观愤怒里头带些温暖善良的光。
申剑：没有。
2.你觉得你写的是哪一类小说，为何会选择这条路走到现在？布洛克建议写作者研究市场，你是研究过小说市场后决定的吗？
大头马：严肃文学吧。没有研究市场，只是恰好在这方面取得了一点成绩，所以就这么走下来了。其他的路都没走通。
周游：我主要创作的是历史题材的小说，大概因为阅读经验与审美意趣比较偏向古典，所以在历史背景的故事里更能如鱼得水，相反，我试着处理过当代题材的故事，感觉总有隔阂，这是很奇怪、很自然也很无奈的选择，跟小说市场没关系。
申剑：不知道应该怎么定义。因为别无选择，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不是通过研究市场决定的。
3.你面对拖延症的时候怎么解决？
大头马：我没有拖延症。
周游：我写小说没有拖延症。想明白自己要写什么样的一个故事后，基本上会一写到底，然后长久反复地修改。
申剑：没有拖延症。
4.你的写作灵感从哪里来？布洛克说他会创意性“剽窃”别人的创意，你有什么“偷创意”的方法吗？
大头马：很多方面，阅读、旅行、和不同人的交谈、从事不同的行业，等等。生活中到处是灵感。通常在发现这些小灵感的时候，我就会随手记下来。这算“偷”吗，好像也不能算吧。如果是别人的创意——即那是别人/同行已经深思熟虑并自己打算采用的点子，我不会去“偷”。这是一个职业道德问题吧。
周游：我常有细节方面的灵感，但没有感受过整本书创意的灵感，我想写的基本上都是我长久以来一直在思索的主题。具体操作的话，也是平日大量读书，文学历史社科类的都读，总会有些材料能够激发一些念头，这也算“偷创意”的方法吧。
申剑：我的灵感从书桌来，上桌就有了。
5.你写不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大头马：就不写。
周游：不怎么办，能怎么办？熬着。现有的写作经验告诉我：总能熬到突破瓶颈的那一刹那，不用急。
申剑：没有这个时候。
6.劳伦斯·布洛克说长篇比短篇好写，你怎么看？
大头马：我觉得都难写。考虑到我其实还没怎么写过正经的长篇，我对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发言权。但我隐约感觉我更适合写长篇，因为现在写短篇我也要做很多准备工作，花费的工夫可能不亚于一个中长篇，而且我更擅长叙事结构的处理，现在写短篇对我来说已经非常疲倦了。就是觉得没什么可写的。所以接下来会尝试开始写中长篇。我相信没有绝对的哪个更好写，只有哪个更适合自己。
周游：这是他的个人看法，不是什么公理，但我基本认同。长篇小说的写作更偏重叙事技术层面，甚至是毅力与体力层面，短篇小说更依赖剪裁取舍的功夫以及灵光乍现的东西，或者是某种意蕴和氛围的营造，每个作者风格不同，所擅长的也不同。——大家不要迷信作家说的话（包括我这些），千万记得那都是他的个人经验而已，不适用每个人。
申剑：都一样。不存在谁比谁好写，当然，时间成本不计算的话。
7.遇到退稿，甚至是不止一次退稿的时候怎么办？
大头马：换个地方继续投呗，还能咋办。或者放一放，先写别的去。
周游：除了忍着等着，还有什么办法？
申剑：再换一家。
8.情节结构如何搭建？是顺着从头写到尾，还是先写大纲、排结构？
大头马：看体量。短篇我通常想差不多了就开始写。中长篇的话会需要大纲，甚至人物小传，决定好用什么样的风格和叙事结构，再动笔。
周游：写长篇当然要有情节大纲，对我来说，筹备大纲的时间不少于写作的时间，整理明白了才会动笔。创作中间当然有各种变数，甚至人物塑造、情节走向完全偏离了初始的计划，这也很正常，但大纲是必要的，是一个托底的东西。
申剑：开个头，写完它。不需要搭建。
9.布洛克说不要从故事开始的地方开始写你的小说，你怎么看？
大头马：我觉得这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小说都要具体地去看，它适合哪种讲述方式。
周游：赞同，其实这是一种初阶的叙事技巧，即不要被自然时间逻辑所控制。
申剑：没有看法。各有各的习惯。
10.你喜欢怎么为你的角色赋予特征，让读者能记得？
大头马：这方面我还没有仔细想过，都是在写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呈现的。
周游：有各种各样的方法，但我想基本方法依然无法脱离人物“言行思”这三个维度，有内有外，有言有行，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一个人物言语无聊、行为平淡、思想空洞，本身也构成一种特征。
申剑：头三页纸，激活他。后面怎么做，都是他的事情。记录就可以了。
11.你喜欢用形容词吗？喜欢写长句还是短句。对遣词造句的注重与钻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你重视遣词造句吗？）
大头马：谈不上特别喜欢哪种词、长句还是短句。我很注重遣词造句，但这必须放置在具体的小说里去考虑，语言的内部是什么样的节奏，决定了用什么词，长句和短句如何组合。这个问题有点傻，就像一个人在问一个作曲家，你喜欢四分音符吗？
周游：慎用形容词和副词，慎用感叹号。我不爱用复杂的长句，更偏爱精准有意味的短句，以及长短交错句。这是写作初始就非常注重的东西，哪个作家敢说自己不重视遣词造句呢？可能也有，但我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
申剑：必须的时候才会用。长、短句根据情况，随意。新手才注重这个。
12.给新手作家有什么写作建议？
大头马：多写，写完。
周游：没啥建议。我看完《布洛克小说写作手册》之后写过一段短评：“写作建议有用吗？对我来说没啥用。写起来才知道别人的建议只是建议，走过的弯路才是弯路，逃不开，也不该逃开。对我来说有用的是一种分享与展现，有些经验和困惑彼此是相通的，心理上会有莫大安慰，也会踏实一些，就这么简单，而于写作者非常重要。”
申剑：没有建议。看任何人的建议，都是没有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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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三位作家聊完之后你就会发现，其实写作这回事，最重要的还是在于“写”，经验技巧说得再好，也需要持续的练笔。就如《布洛克小说写作手册》第17节《只管去写》里所说：
“只管去写，是最重要的一条写作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