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娅姨妈与作家

尽管前天夜里一夜未眠和今天上午的一次次的失败，我和胡利娅还是在飘动着尘埃的微弱光亮中，在菱形花格床单上，感情炽烈、兴致勃勃地相爱。从床上，我们看到太阳的余辉刚刚能透进来。高高的天窗玻璃上长满苔藓，使阳光变得淡泊而昏暗。我们没有起床去餐厅和我们的同谋者会面，而是即刻进入了梦乡。
　　　　　　　　　　　　　　　　——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胡利娅姨妈与作家]


    怀着由一本[百年孤独]起步的热忱，在图书馆一角仅存的拉美读物里翻出了这一本已经掉了原始封皮的[胡利娅姨妈与作家]。未曾听说略萨其人，只知在这部“小说”里，他是18岁那年爱上舅母表妹胡利娅的，才华横溢的猖狂少年马里多。

与胡利娅几年婚姻的结束在末章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是与多数人并无不同的爱情末路，还是少年成长过后的幡然醒悟，都已显得无足轻重。他只需要我们看见并且记得，曾经乳臭未干却无数次与32岁的女人搂抱亲吻在一起的，还有为了与年长14岁的妻子重聚而狂揽七份工作的那个自己。
读完这样一段荒唐并且执著的情事，还是禁不住要质疑少年与胡利娅结合的动机，究竟是否纯然出于爱情。其实略萨本人甚为诚实。末章的开头便是：“我和胡利娅姨妈的婚姻委实是个成功”，看得人心中暗喜却又不是滋味。还有当胡利娅面对求婚问他这么做是否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时，他承认说：“也有这种考虑”。18岁的马里多和32岁的胡利娅，他们辗转了那么多村落，恳求了那么多村长和镇长为他们举行婚礼。看来对世俗的狠心叛离，还是爱情的靠山。
即使是在两人婚后，叙述中竟还是出现了“胡利娅姨妈”这样的字眼，真是让人忍俊不禁。我不知道略萨在他的这段“马里多年代”的叙述中对于事实篡改或隐瞒了什么，让胡利娅其人随后写出一篇[作家与胡利娅姨妈]来添补事实。不过在略萨以第一人称为出发的笔下，经历过一次婚姻但风韵犹存的胡利娅，对马里多几乎不曾有过拒绝的表现似乎的确有违伦常。

小说中的另一位人物，广播剧作者卡马乔，略萨集于其身上的笔墨看来更要引人入胜。卡马乔的经历与作者的爱情故事并没有直接联系。而相对于那爱情里彰显的年少气盛，关于卡马乔的一切却充着敏感而成熟的口吻，关于他孤绝而古怪的才华，他妖怪式的小碎步，还有他不懂得幽默感的木偶般的微笑。
一次为对方挺身而出却未被领情的经历，终未让马里多和卡马乔成为一对忘年莫逆。我想略萨笔下的卡马乔是一个就算受人拥戴也注定命中孤独的人，何况他近乎癫狂的艺术追求，何况将其掌控其中的势利眼们。（除了马尔克斯和[百年孤独]，可想诞生于拉丁美洲的文字中究竟还有多少这般孤独的宿命。）“人们不理解我，我已经习已为常了。”——曾经的马里多以年轻而尊敬的心去接近，多年后的略萨以奇崛而不平静的文字来回忆，但对于彼得罗.卡马乔来说，他仍只是“人们”之一。（卡马乔应该只是作者杜撰的一个人物，可我几乎把他看得和胡利娅姨妈同样真实。）
于是多年后的重逢，卡马乔不再记得一眼便将自己认出的马里奥（此时作者不应再是可以叫做“马里多”的年纪）。在那样的叙述中，有了难言的闷涩的失落感，不像面对已成为过客坦然离开的胡利娅。

在一个爱情故事及一段天才陨落之外，小说中还有占近篇幅一半的荒诞离奇到天花乱坠的奇闻异事，出自卡马乔绵延不绝离经叛道的想象力。（如此的广播剧在小说中50年代的秘鲁得以播出？只是卡马乔或者说略萨本人的奇想吧。）想象力缺乏的我，无力剖析这九个各自独立却出现人物相互窜场的故事，只能以“有所意喻的社会风俗画”这样的称述，一笔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