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书评,只是记录
我是在上下班和出差的路上读完这本书的,现在也在下班的路上写下这篇文章。在几乎读完的一瞬间,我就决定想写一点什么。
微信读书的高评说这本书是“流水账”的风格,会受我们这种“中产阶级”的喜欢,是因为让我们窥探到了另一个阶层的生活。其实关于后者,我无意评述,一方面我觉得他写的内容,并没有什么超越了我对他从事的那些工作的想象;而另一方面无论他构建还只是映证了我们对于不同生活的想象,其实都恰恰体现了他写的绝不是单纯的“流水账”。我在读第一章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写一篇《我在腾讯做战略》之类的会怎样,虽然工作大抵都是乏善可陈,可我相信在腾讯做战略可能多少比送快递有意思些——但我知道,我无法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因为我缺乏这种敏锐的能力,能从中选取日常而平淡的瞬间,串联成章,满足大家对我们这种生活的想象。
其实这本书最令我触动的,是作者对工作这件事的抽离。当然从工作本身而言,城市体力劳动确实很难让人形成什么归属感,其实就是打份工,服务员、快递员、收银员,看起来横跨了餐饮、物流、零售等多个“赛道”,但本质上大差不差,也积累不了什么行业“经验”和“壁垒”。但从作者自身而言,他长期的写作习惯也让他不断地从打工生活中抽离出来。反复地在打工和写作之间游走,他对工作形成了一层新的关系:他在工作,他也在观察自己如何工作,而后者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工作”/“事业”。这种关系的存在,使他得以对自己的工作若即若离,审视观照,也不得不说地,回避了很多痛苦,收获了一些思考,这才有我们看到的这本“流水账”。
我从2016年博士毕业踏入职场,至今已近七年。在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忘了在哪里看到,一个同在科技公司工作的博士学姐说,在公司工作也是一种观照。最初的几年我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因为有不一样的经历和思考,我在面对工作中的鸡零狗碎时,好像都很超然。我记得在面临一个不那么喜欢的同事和我有些争夺时,我想到的是,“我本科毕业的时候他还没有去读大学,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呢?如果非要追溯一个始点,却是有些讽刺,反而是我经过努力开始抹平了和其他人差别之时。我校招入职场时,是所有同期生里年纪最大的,加上我我上学本身早,如果追溯到念大学的年份,我比同期的本科毕业生大概要早了六七年。也就是说我大学的同级同学们,他们已经工作了快七年了,在职场中是远远的前辈们。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错位,却给了我抽离的能力。但后来慢慢的,我与他们越来越接近,直到周围和我同级别的同事们已经几乎全是我的同龄人。这当中的辛苦自是不必说,可最让我在意的,是那份抽离感逐渐地消失了。工作对我来说变得那么重要,喜怒哀乐牵肠挂肚,失去了那份微妙的错位,我也失去了对痛苦的回避。几乎每一天我都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个空洞的巨大的漩涡席卷着,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因为我开始依赖工作,开始依赖工作定义下的我,甚至逐渐地让渡它去定义我的价值。在过往微妙的错位下,我理所当然地相信,我当然不只是一个小小的产品经理;可如今,除了一个在还算光鲜的公司做一个还算光鲜的职位之外,我又是什么呢?
我一度非常迷恋波德莱尔“都市游荡者”的意象。那时年轻,走在香港半山的天桥上,看万家灯火,也曾想是否有一盏能为自己而亮,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边缘的,大概永远无法融入这座城市的,所以可以理直气壮地观察着,游荡着。后来,借用我妈曾无意中提到过一个词,她觉得我们这个年龄应该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了,“中流砥柱”的我总不能到处游荡着,袖手旁观着吧。交个税,买个房,生个娃,彻底地在城市里扎下来,好听点说,成为了“中流砥柱”,但其实就是被这个大漩涡套牢了吧。
这本书写到在小镇上开熟食店的经历时,有这么一段话很有意思:“这里显然不是个有发展空间的地方。但是我已经不想考虑什么发展空间了。我出生在广州,到上海打过工,又在广西的省会南宁做过生意——我已经在有发展空间的城市发展了很久,可是并没有发展起来。这说明我不是一个适合发展的人”。在我妈第十万次催我生娃时,我借用这句话审视了一下我自己。我搪塞她的理由说我还没有安定下来。但其实我已经在一个非常稳定的公司稳定地打了7年工了,这家公司足额缴纳五险一金,额外地为我们投了商业保险,慷慨地可以让我们选择可以base的城市,也在获得户口上没什么麻烦。可我还是游荡着,每周奔波地往返出差,有一半的晚上睡在酒店,以至于我想请一个做饭阿姨改善我的伙食,阿姨都因为我在家时间太少而选择了离职。我在一个可以安定的环境下呆了这么久,还没有安定下来,说明我不是一个想安定的人。
大概就是因为我不是一个想安定的人,所以我才会对抽离那么敏感,会对被卷入那个空洞的巨大的漩涡感到痛苦。每个人或许在这个社会上都有一个位置,但也有些人天生就想去坐错的位置。坐在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那是一种无所畏惧的轻松。因为这个位置的痛苦不真正“属于”我,而我对自己原本所应承担的责任又鞭长莫及。我有理由相信,作者选择20年做19份工作并不是他在主流价值定义下能做到的最好的状态,他可以在其中的几份工作中坚持“深耕”,到现在这个年纪,或许也可以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但这却是他之所以是他的原因。他终究实现了一些别的,而我也想实现一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