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无产阶级的肖像》

穿上围裙头上没戴什么的

高大年轻女人

头发往后梳得亮滑站在

大街上

穿了长筒袜的脚尖踢着

人行道

鞋在她手上。她专注地

往里面看

然后拉出纸鞋垫找到了

那枚

一直弄痛她的钉子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诗，我大多数都不怎么看得懂，更谈不上喜欢。他为人称道的先锋性、实验性、拓荒性，都没法从情感层面打动我。但这首《无产阶级的肖像》却让人过目难忘。了了数行，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一帧街景快照，黑白的那种。

这快照的主角是那种会隐没在街头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但又因被诗人照见，她的形象得以凸显，异常醒目：她年轻、高大、整洁、一丝不苟，她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她的身份或许是一位服务员，她大抵就是在去上班的路上。她拉出纸鞋垫、找到弄疼她的钉子的一幕，十分日常却又十分偶然，日常是指，谁还没有踮起脚尖从鞋子里抖落硌疼脚的小石子的经验呢；偶然却是，对她来说，这事儿算得上一天中的一件小确丧，为啥偏偏发生在她身上。

她拉出鞋垫的动作略显俏皮，却又和“头发往后梳得亮滑”的形象形成强烈对照，稍显狼狈，但狼狈中蕴含着尊严与体面——抖掉钉子，继续赶路。一天下来，她会把鞋垫里那枚弄疼她的钉子忘得一干二净，她将仰仗她的双足和双手，去赚取属于无产阶级的房租和面包。她充满力量，充满生存的实感。

但晨起、打扮整洁、穿上长筒袜和高跟鞋、走上街头、赶路、抖掉钉子这些小事，却又是刻进她身体记忆的生活方式。是无产阶级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