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方法的时尚

时尚，源自“fashion”一词，是个地地道道的舶来品。它存在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实践，并体现着每个人所处时代之变迁。而身体是作为时尚的载体，福柯曾言可“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志，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那么具体到晚清，复至民国，彼时的身体是国民自己的身体吗？它被何种时尚所塑造？又是如何流变？如何反映近代中国现代性之曲折历史？

在《时尚现代性》一书中张小虹给出了精彩的答案。张小虹是密歇根大学英美文学博士，台湾大学外文系特聘教授，著有《性别越界：女性主义文学理论与批评》《自恋女人》《假全球化》等。这部《时尚现代性》由她耗时十年完成，前两章主要作理论铺垫，第三章开始分别从林则徐的裤子、鲁迅的头发和胡须、张爱玲母亲的小脚，一路写到民国的时装美人、封面男女，再从制衣曲线谈到旗袍和阴丹士林蓝布。从理论到文本，从文化到国族，从时尚到历史，张小虹在各个不同畛域的缝隙间游刃有余，以小观大，在对晚清以来的时尚抽丝剥茧的同时，也为我们梳理出另类现代性的头绪。

笔者以为，除了对史料信手拈来的功夫以及精妙绝伦的解读，该书的贡献主要有三。其一是对历史大叙事的反思。一提现代性、现代化，你我脑海中浮现的多半是国族耻辱与集体创伤，而造成此种思维定式的，正是我们以往所接触的中学课本、学界研究大多围绕经世救国的大叙述展开。张小虹却另辟蹊径，将考察视野从国家大事转向到发型服饰，以惯常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时尚为论述主轴，拼贴出不一样的的辫发故事、小脚故事、旗袍故事，乃至挖掘出不一样的现代性维度。

其二，本书作者不遗余力地企图打破线性进步史观所建构的中/西、新/旧、传统/现代、满/汉、男/女、城/乡、菁英/庶民等种种对立，为此她提出了“阳性现代”与“阴性摩登”两个概念。阳性现代展现的是古今、新旧的二元对立与古代、现代在线性时间想象上的断裂。阴性摩登则与之相反，突出在时尚、大众消费与都会生活的文化想象与实践中产生的古今相生、新旧交叠、中西往复的连续变化，旨在揭示现代性迂回承续、斑驳复杂的特点。

其三，张小虹经由本雅明（Walter Benjamin）《译者的职责》一文提出“翻译绉摺”的概念，并凭借精妙的翻译功底让语言自此有了“合折行势”。行文中同音异译的文字游戏多到令人炫目，当“辫发”与“变法”一体两面，当“现代性-shame代性-羡代性-线代性”产生联结，当fashion以“翻新”名之，我们不禁会心一笑，惊叹作者笔底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