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紫色或绿色的灿烂星宿”

一日，谷崎润一郎和友人吃火锅。友人有洁癖，必须等肉煮得烂熟才肯吃。结果大部分肉都被谷崎润一郎抢先吃了，最后，友人不得不在火锅里划分“领地”，才让自己吃到一些肉。 此事可见，虽然谷崎润一郎与友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却可以成为交情非凡的朋友。这个有洁癖的友人，就是日本横跨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的文豪泉镜花。 最近第一次读完一本泉镜花的短篇集《高野圣僧》，其中包括《外科室》《琵琶传》《瞌睡看守》《汤岛之恋》《高野圣僧》五篇。在泉镜花所编织的梦幻世界中，可谓目睹了一场想象与情感的盛宴。 —— 本书中，《汤岛之恋》作为篇幅最长的一篇，我放在了最后阅读。第一篇阅读的是《外科室》。这篇用极短的篇幅，将信息量浓缩在最后一页。从开头令人震撼的请求“徒手开刀”，到最后对心灵的献祭，引人遐想，也令人惋惜。 不过读完以后，我不再纠结伯爵夫人和医学士曾经到底有过怎样的故事，而是多了一份释然。也许男女间真正的爱怜，根本无需过多的语言吧。 —— 《琵琶传》看似是为一只名叫琵琶的鹦鹉立传，而实际上，其中的琵琶也许正映射了新娘阿通。她因为父亲碍于情面答应过别人的婚事，离开了自己的挚爱，嫁给憎恨的人，结局无疑是一出悲剧。 但那只名叫琵琶的鹦鹉，却在有情人双双去世后，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 《瞌睡看守》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篇。大肚看守给在劳动间歇中休息的囚犯讲故事，故事的细节丝丝入扣，让人不禁怀疑起来：莫非他就是故事中的某一位？那么，他究竟是把夫妇俩赶出家门的总管，还是四处求告无门最后坐监的丈夫？ 从他最后对囚犯们的叮嘱：“我对你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如果巡逻的来了，你们一定要记得叫醒我。”也许，正因为他经历过什么难以跨越的困难，才会发出对囚犯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慈悲吧。 故事的最后非常美：“丽日当空，万里无瑕，辽阔的原野上，排列着一堆堆干草。天气暖洋洋的，已经过了晌午。蔚蓝的天空下，一群穿着赭红色囚衣、头戴竹笠的囚徒，在遍布白色枯草的田野上欣然干着活，小小池塘里是一泓紫汪汪的水，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 《汤岛之恋》中的主角艺伎蝶吉，其原型是泉镜花的母亲。泉镜花9岁时丧母，母亲美丽而智慧的形象，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里。《汤岛之恋》中的蝶吉，也让我看到了在其他作品中仿佛见过的形象，比如《雪国》里的驹子，《昭和元禄落语心中》里的美代吉。都是那种洒脱而又肆无忌惮，还有一点小任性的女子。她们虽身为艺伎，却拥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勇气， 读过《汤岛之恋》才了解，艺伎们需要“装得傻里傻气，天真烂漫才够格儿”。除去天性使然的缘故，她们所散发出来的潇洒气质，有一部分可能是装的。 但不管是真情流露，还是装出来的，这种有点洒脱又有点天真烂漫的活泼性格，确实很讨人喜欢。不要感觉被骗了，试问，在读这些文字的时候，谁没有被她们身上散发的光芒吸引过？谁又没有同情过她们的身世和遭遇呢？ 《汤岛之恋》中的蝶吉，在我看来则要更加炽烈。她就像那种燃点很低的野草，只要触发到心中的某一个点，就会蹭地烧起来，把来不及躲开的人烧到，最后把自己也烧成一把灰。 书中讲到蝶吉和母亲见最后一面的场景，无疑令人动容：“（母亲）当天傍晚留遗嘱说，要（蝶吉）嫁给自己所看中的男人，便溘然长逝，丢下蝶吉独自在日本这茫茫人世间——而且又是在妓馆里——挣扎。” 故事的结局是惨烈而凄美的，与《外科室》的惨烈不同，这是蝶吉和文学士两个走投无路的人，焕发出新生的另一次生命。如泉镜花在结尾所述：“当时这两颗变成紫色或绿色的灿烂星宿，想必也在闪烁吧。” ——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由华章同人出品的《高野圣僧》，选取了著名翻译家文洁若译本。在阅读过程中，我对比了其他译本，发现两段同样的文字，如果是由不同译者翻译，竟然能给人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如图3（文版）和图4（其他版）。而且在文洁若的版本中，还细致地做了大量的注解，帮助读者理清故事脉络，减少误解，对于了解日本风俗和语言习惯，有很大的帮助。 如果想要体验日式文学之美，泉镜花的作品是一定要读一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