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和钱穆
鲁迅和钱穆
在中国现代学人中,我最喜两位先生:鲁迅和钱穆。但似乎很奇怪,他们之间极少交集。
鲁迅在《呐喊》序文中写道:“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鲁迅自有他“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一面,但留给世人和世界的,更多的是他孤独战士般的“横眉冷对千夫指”。
钱穆在《八十忆双亲》前言中写道:“今岁余年八十,明年,又值双亲一百十龄之冥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回念前尘,感怆万端……愧对当年双亲顾复教诲之恩,亦何以赎不肖之罪于万一。”我们很难想象,一位耄耋之人,满含深情回忆自己双亲时的心情到底如何不能自已。聊聊数语,竟至令我不能卒读!钱氏虽是江苏无锡望族,“七房桥”五世同堂,但累经战乱,家族内贫富悬隔,子弟不事读书,不求上进。“大家庭之堕落,逮余幼年,殆已达于顶巅。”此乃彼时中国家庭普遍之命运,但未见钱穆有丝毫怨怼,唯有温情回忆。钱穆对先祖父、先父、先母的所忆所述,虽多为聊聊数语,了了数事,但皆是深刻难忘之事,对钱穆人格和个性之形成影响甚大。
钱穆在《师友杂忆》序中写道:“惟生平师友,常存心中,不能忘……余所追忆亦可使前世风范犹有存留。读此杂忆者,苟以研寻中国现代社会史之目光视之,亦未尝不足添一客观之旁证。有心世道之君子,其或有所考镜。是则凡余之所杂忆,固不仅有关余一人之事而已。”是书中,所忆述的西南联大,以及新亚书院诸师友等相关事宜,有多为人所耳闻者,但不尽知,更不确知,奈何世人多爱轶事更喜八卦。而其就读小学至在大学任教之前,如何涵泳自己成为学人之钱穆,此间种种经历和遭遇(我想起金庸武侠小说中,某某人偶经种种奇遇,练就绝世武功),可见证彼时之世风和学风,对照吾等今日之世风和学风,足亦令人叹息!
要之,二十余年前读罢《八十忆双亲 师友杂忆》,今日再温习,我对人们常常把“温情与敬意”这个标签仅仅烙印在钱穆对历史的研究上,是不以为然的。是书,足以显示钱穆对过去一切美好的人和事,都怀着“温情”,来“忆”,来“杂忆”,来“敬意”。
读过鲁迅和钱穆的著作,我有了一个私见,鲁迅似“战士”,钱穆如“绅士”,皆可誉为“国士”。他们都是站在彼时中国之境下,思考中国之未来。鲁迅看得更多的是中国历史“吃人”的一面,故成其金刚怒目之“战士”(侠骨);钱穆感受更多的是中国文化“温情”的一面,故成其温润如玉之“绅士”(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