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过一种逆流的生活？

希钦斯在第13封信中说，”我也会大量使用摘录和引文，不止为了炫耀我的阅读量，也为了能照亮我的文本，为了借助那些能把我的想法表述得比我自己更好的人。”（129页）

我来评他的书，就更要摘录了，太多表述得比我更好的句子。 《给青年叛逆者的信》是希钦斯作为一个斗士的经验传授、一个博览多闻者的金句合集，一个青年人的成长书单（虽然他不同意说他开了一个书单，书单我略加整理，放在文末）。

让希钦斯来教导青年叛逆者，当然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是一个68人，当年学生运动的干将（出生于1949年）。他在回忆录中说，他在剑桥的中学读书时，是全校第二出名的捣乱分子，各种抗议活动他都未曾缺席，比如反对越南战争。 后来他担任记者和专栏作家，攻击过特蕾莎修女、戴安娜王妃、基辛格、克林顿，“在不同的国家被逮捕过，被动过几次粗，在布拉格蹲过几天监狱。” 这本书里说马丁路德金祈求于神谕，安兰德是极端自由主义者，或者叫自由至上分子。 他说写这本书的缘起是，应邀给年轻的叛逆者们提一点建议，帮助他们规避幻灭。大概叛逆者本来就势单力薄，容易感到幻灭。 叛逆者，他用的词是Contrarian，以前也被译为愤青，内文中大多是“异议者”。 他解释了为何不选其他同义词： dissident，异见者，太高贵，有太多宗教涵义 redical，激进派，是个光荣的好词，但带着各种对健康的威胁 rebel，反叛分子，亲昵、轻巧 iconoclast，传统破坏者，意思是打破偶像以释放精力 愤世嫉俗者（malcontent），极端分子，不容于社会之人（misfit），都是贬义 自由思想者，还行 知识分子，贬义 叛逆者是这样的人：与众人异，希望把世界变得更好、过一种自己做主的人生，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批判、反讽强势集团，因此对整个人类有恩。 其实叛逆者还有一个同义词，activist，给青年人的信系列里，就有一本给青年活动家（activist）的信（作者Todd Gitlin，出版社太会做生意，还有给青年保守派的信）。希钦斯也被称为一个activist。我没有看到他对这个词的看法，估计觉得活动分子有些接近狂热分子，做事积极但头脑差点儿。比如他对瑞典环保少女的看法。 希钦斯经历丰富、言辞犀利，给青年同道写信，不同于他写战斗性文章，但相同的是他的金句频出，花絮随手抛。比如他讲到他的一段经历：在美国填通行证申请表，有一栏要填种族，他总是填入“人类”。一个工作人员说，写“白”——他本人还个是非洲裔美国人。“我说，白甚至不是一种颜色，更不是一个种族。每年如此，直到有一回看到表格上没有了种族这个空栏。”

还有一则：1953年，布莱希特注意到，一本小册子训斥柏林市民反抗斯大林主义是毫无头脑的行为，布莱希特冷冷地建议道，或许党应该解散人民，重新再选举一批。

十八封信中，一些标题很吸引人：如何规避衰颓和惯性，要多旅行，关于幽默，但观点都出人意料。比如他说旅行只是让你发现世界各地的人都一样（从而相信世界大同），幽默并不都是正面的、必需的。 坚持叛逆，需要头脑和意志。他希望青年人： 1 不要教条，不要是非不分。 “要学会辨识和避开那些狂热分子和那些知道自己一定正确的人。对于一个持异议者来说，披上任何信念的铠甲都不会比保持怀疑更重要。” 不要以为叛逆很浪漫 “一个人在战场上如何应对那些无趣的部分，至关重要。很多时候我们要面对的是庸碌的任务和例行公事。对付这些事情需要艺术和科学，艺术在于能随时别出心裁第打破寂静，科学在于如何忍受那样的寂静。” 2 要勇敢 做一个叛逆者，本能会给你一些力量，此外还需要额外的勇气：一个新兵偶然听见几个战友筹划着夜里如何欺负一下营房里唯一的黑人士兵，他说：“你们要这么干，得先把我放倒”。“很多时候，个人的决心能够击溃乌合之众互相怂恿而来的所谓勇气。虽然勇气不能算最重要的美德，但如果没有勇气，其他美德也无法践行。” 3 不要回避分歧和冲突 “你肯定被教导过，真理不在两头，而只在中间某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不同程度的灰。谎话一定也是落在中间某处的。思维的愉悦与奖赏，同焦虑、疑惑、矛盾，甚至绝望，都是分不开的。我们天生并不会渴望一种朦胧的、迷幻的无忧之境，而把批判和反讽的能力作废。如果你能想象一种极乐的状态，里面有永恒的幸福与和谐，那么你就已经见到了乏味、无意义且一切都按部就班叠加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我们是靠冲突进步的，而精神也是靠争辩才能成长。如果你很在意和睦与客套，那你最好也装配起辩论和斗争的武器。” 不能放弃思考 “我们每天会听到多少人无耻地列举放弃思考的好处。我们听不到坦荡的交锋，听到的只有一些关于治愈的空洞言辞。每次听到别人批判分化的政治，我们都会觉得一阵不适——政治的本质难道不就是分化吗？东方的宗教讲究涅槃和命定，重新包装之后在西方人这里成了心理治疗，陈词滥调和反反复复的废话也成了智慧。每次我听到有人在唠叨些什么终极、绝对、超越，或者其他需要大脑皮层自甘解散的范畴，我都忍不住想起鲍威尔的文字。” “我们是哺乳动物，脑前额叶太小，而肾上腺太大。” 4 使用反讽 他说，有几位重要的异见者发展出一套策略，采用了一种“就如同”（as if）的生活方式。“这种决心看似温和，实则有深刻的颠覆和反讽作用。”王尔德决定要“就如同”他并不是活在虚伪道德的统治之下。罗莎·帕克斯决定在公交车上坐下，“就如同”这是一个黑人妇女在辛劳一天之后最正常不过的事。这跟精神胜利法的区别何在呢？我们如何反讽地装作自己很健康、很有钱、很有学问？ 5 不要被温水煮青蛙 “我们这种生物善于适应新环境，这才得以存活下来。但这种适应性也是一种威胁。你要尽最大努力抵抗衰颓和惯性。” 6 不要以为需要靠信仰的支撑才能战斗到底 “信教者的心态中的确有些消磨不掉的奴性和自残。一个独立的人要维系批判和反叛的姿态，归根结底必须相信人的能力，有生而为人的骄傲。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精神的流亡者，过一种逆流的生活，灵魂的暗夜一定会来的。 “”既然选定了这项事业，却又要搜寻外在的、无形的援助，显然已经违背了初衷。成为遥远海岸上的一个流亡者、世人的弃儿，很多头脑会立刻惊恐退避，寻觅任何温柔暖意之源。寂寞、放逐和自立的理念，它们本身就能让我们抖擞起来。” 7 不要怕得罪大众 “聚合在一起的大众，智力往往比构成它们的单个人智力要低。如果不是这样，煽动家这个词就没有意义了。 “随便哪个愚人都可以挖苦帝王、主教或富豪，但要面不改色地挫败一群暴徒，都更需要一点坚毅。” 8 不要看轻自己，高估对手 “虽然当权者看似严酷、自大，可他们也不过是会排泄和渴望的哺乳动物，也受失眠和不安全感的困扰，也必定极度虚荣，时常既渴望被畏惧，也同样期待被喜爱。所有人类的成就都只能由我们这些哺乳动物去争取。马丁·路德·金博士的博士论文是抄袭的，而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夜，是在一些不甚体面的男女之事中度过的。那些英雄的事迹任何人都做得到。我们现在的文化常愚蠢地强调那些楷模，巨星、王妃。”不只当权者，有钱有势的人也一样，企业家，老板等等。 9不要担心显得无趣。 他说，有些幽默的本质并不是颠覆，它可以是迎合那些熟悉或陈腐的想法，从共同的欢笑中获得一种安心。“《读者文摘》里有一个让人非常痛苦的栏目，名称就让人浑身难受：笑声包治百病。这几乎从定义就让它变得保守，因为幽默的精妙之处在于它能让人震动，让人吃惊。幽默必须是锐利的。 判断幽默有一个标准：如果你开始担心自己可能过分了，那你就一定走得还不够远。如果所有人都笑，那你就失败了。” 有人嫌弃激进分子毫无幽默感，“自认为宏伟的大事业，为何要欣然领命觉得它荒唐呢？如果真的在乎一项重大的事业或深沉的主题，那也不要畏惧自己会因此显得无聊。” 10 最后两段励志的话： “对于不公正和愚昧，永远不要旁观。寻求论述和争辩不需要额外的理由。坟墓里有足够的时间供你沉默。质疑你自己的动机，和所有借口。不为他人而活，就如同你也不期待他人为你而活一样。” “拥有一段真正活过的人生，而不是职业生涯。把保护良好的品位作为自己的职责。真实体味过的自由足以弥补你的一些缺失。如果你不喜欢别人的风格，就培养你自己的风格。” 书中他推荐或提到的书： 奥威尔，《致敬加泰罗尼亚》，奥威尔挖苦自己时言辞很风趣 乔治·丹杰菲尔德，《自由英格兰的离奇死亡》The Strange Death of Liberal England，“一本了不起的书，强烈建议你去读一读” 伊夫林·沃，《被爱之人》 扬斯·彼得·雅各布森，《内斯·律纳》 诗歌：里尔克，《生殖崇拜》，吉卜林，拉金 赫胥黎，《美丽新世界》 马丁·杜·加尔，《陆军中校的德莫默特》 伊萨克·多伊切，波兰作家 安东尼·鲍威尔，“一套让人赞叹的系列小说，《随时间的音乐起舞》“” “你应该细读布莱恩·维多利亚一本极好的书，《战争中的禅》” 巴兹尔·戴维森，回忆录 桑塔亚纳 F.M. 康福德，《学术小天地研究》，1908 桑塔格，精湛的小说《火山情人》 狄更斯，巴纳比·拉奇 麦克尤恩，时间中的孩子 米沃什，被禁锢的头脑 乔姆斯基，最杰出的知识分子和关于道德的异议者 彼得·波特，一首很精湛、感人的诗《历史》 《第二十二条军规》 马丁·艾米斯，《经历》 “你应该把乔·萨科的卡通历史书《格拉热德安全区》找来读一读，我贡献了一篇导读。” 威廉·莫里斯和他的伙伴在社会和美学问题上的著述，是激进派最无畏和优美的篇章，研读它们的收获之大，会让你所花的精力显得微不足道。《约翰·波尔之梦》 阿多诺，《袖珍道德学》，haunting 马克·詹姆斯·卡梅伦 康拉德·哲尔吉，匈牙利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