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对怪兽最大的“生物学敬畏”

2023世界科幻大会时，应邀在沙龙上讲了一下关于这部书里面的怪兽“在生物学上的合理程度”的话题，在这里重新延展一下。

众所周知，讲幻想作品里kaiju 这类怪兽存在的合理性，就像讲巨型人形机甲的合理性一样，是一种既要（大、猛、怪）又要（科学上合理）的发癫行为，属实是寻找五彩斑斓的黑。而且一般来说，每次讨论的话题也会是典型的老生常谈：怪兽不可能长这么大，因为血压会太高，骨骼肌肉会压扁，散热散不出去，blabla。

而这本书的作者显然就熟知这一点，于是就借角色之口，先手抛出了堵人嘴的话：

“好吧，你说了算，”阿帕娜说，“这些怪兽太大了，不应当存在。”

“因为平方-立方定律吧。”麦克唐纳提示说。

“首先是这个原因。”

就像一个混迹社交网络的老手喷子一样，预判了对方的预判。

但这个作者老哥并不只是嘴硬说自己已经考虑过科学合理性了。除了这些小伎俩，他是真的构造了一个怪兽横行的平行地球，并且很符合当下的科学思潮。

简单归纳一下从前是怎么塑造“科学怪兽”的。在1933年的初版金刚、1954年的初版哥斯拉那个年代，科学家和科普作者还没来及打出平方反比定律这张吐槽王牌，巨大怪兽就是大，猛，用皮套+模型特技打一个拳拳到肉。我们可以称之为“初心”阶段。

后来的怪兽开始叠加现实科学 buff。我觉得这方面《侏罗纪公园》系列也居功至伟，虽然它也是怪兽片，但首先立在克莱顿的严谨基础之上，又氪金请古生物学家来指导制作，仿佛一个世外高人在给怪兽片打样，怎么做才会真实一点。比如后来再拍金刚的诞生之地骷髅岛，就已经非常注重生态的平衡这个角度了：巨大暴风墙使得孤岛成了世外桃源，有金刚在，也就需要有骷髅爬行者、惊魂秃鹫什么的来补充，不然金刚吃什么呢？就类似与《侏罗纪公园》里往霸王龙笼子里扔小羊一个道理。我们可以称之为“动物园丰容”阶段。

这就是对食物链和“孤岛效应”（岛上的小动物往往会进化成为其大陆亲属的巨大版本，而大动物则会进化成为其大陆亲属的侏儒版本；鸟类进化为不会飞行的形态）的模仿。

进入第三个阶段，就更加深入了。我们可以称之为“盖亚”阶段。

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生态系统稳定，人类脆皮不堪，每天打开 B站“中气爱”频道，就可以对着一点极端气候大惊小怪。但书中的怪兽地球，怪兽没事就吞吐核爆，那它的生态必然也是常年雷霆万钧。所以作者会写那里的树木已经进化得防火防爆；动物感受到核爆，也会赶到辐射位置，获取能量。我唯一存疑的是其他怪兽对超级大声的爆炸有没有听力上的抗性，对树林烧起来的危险毕剥声又有没有足够的觉察能力。

但总之，这是属于怪兽地球自己的“生态稳定”。

当今作者笔下的怪兽生物关系也不仅限于捕食和被捕食了。更多人开始严肃地思考异世界生态中的寄生、共生这类关系：

“寄生虫离体、出去捕猎、进食，然后再次附着在怪兽身上，分享营养物质，贝拉正在利用这些营养物质来产卵。寄生虫有了安全的环境，她也替孩子们获得了食物。”

书中里寄生虫戏份很多，实际上它们对怪兽的确很重要，作者描述了一套怪兽的生活史，这个过程中寄生虫是不可或缺的，就像鸡枞菌离了白蚁很难存在，白蚁离了自己消化道里的微生物也很难消化木头，寄生虫也调控着怪兽的发育过程。如果怪兽没有遇到合适的寄生虫，就会停留在某个发育阶段，

“那它们就不会成为怪兽，要么死于体形过大——成为平方-立方定律的受害者，”桑德斯闻言又皱了皱眉

这回平方反比定律就真的生效了。（没错作者超爱 call back）

当然，书中人物就也可以利用寄生虫之间的信息素来对怪兽的行为进行间接的控制。这一点不剧透了，还是看书吧这本书看起来超级快。

总之在下认为，任何时代对幻想作品“科学合理性”的挑刺，都是为了维护当下某种或几种科学观的崇高和纯洁，但生物领域每年都会有“颠覆教科书的新发现”出现。之前就是维护平方反比定律这种黄金时代的质朴东西，后来则是维护古生物复原方法论（现在网上的一部分古生物爱好者也会出警很多儿童恐龙片），而现在生态本身成了新的科学神话，我们要敬畏它。所以书中人物一直强调不要把怪兽当成单纯的一种动物，它们是生态系统。

就像主角一直强调的：“我搬东西。”面对盖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做是最好的。

这让我想起最近的科幻动画剧集《拾荒者统治》，也是对异星球种种生物之间的关系着墨甚多，让人感觉造物本身神奇的逻辑美。感觉我哋一班国内作者在创作的时候也可以多考虑一下。以此类推，在生物学思想这方面还可以关注对病毒的新理解、对表观遗传学的新理解等等，但总之话都被“生命会找到出路”那句话说完了。

因为这本书读起来极其轻松的缘故，这篇东西也极其轻松地就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