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的心灵找一些慰藉

读完杨渡先生的《一百年漂泊—台湾的故事》感触颇多。最浅显的感受是这个题目起得并不好，书中的内容虽有所涉及，却也谈不上是百年历史，主要是以父母奋斗史为主要内容的台湾社会转型史。相比之下，台湾版《水田里的妈妈》倒是起得很贴切。

即便是大陆人，只要不是太年轻（大概以00年为界）的读者大概都有共鸣，台湾转型中的林林总总几乎全部在大陆重演一遍。作者对农业社会消逝的不舍与惆怅、工业社会来临对社会观念造成的冲击、引发的种种社会问题总能让人心有戚戚。

看短视频时，有两类视频总会吸引我的注意力。一类是夹在农田和树木中间的乡间小路（配之以舒缓的音乐）；一类是雪花飘飘下的儿时过年的乡村旧景，主要是旧时乡下的房屋（配之以《春节序曲》），这些视频内容乏味且雷同，能吸引我的原因只是因为它能让我想起小时候，想起家。在杨渡笔下的台湾乡村生活可远比这种短视频有吸引力，那种生动鲜活的文字足以让一个北方人在台湾的乡村里流连忘返，让一个北方人在台湾的乡村找到自己儿时的影子。

“一九六零年代，天空是澄蓝的，溪流是干净的，土地是柔软的。……那年代，每一个早晨，都是用晶莹的露水去冰透的风景。……那时代的溪边，是孩子最快乐的时光。溪水清清流动，水草青青摇曳，水中有许多小鱼小虾小毛蟹作玩伴。……”这些描述都让我想起儿时在乡间田野玩耍的情形。那时候，我们乡下远没有杨渡先生笔下的乡村风景如画，我们那里没有清澈的小溪，只有浑黄一体的小河，绿水与玻璃混杂的池塘。但这一切都不妨碍我们下水游泳、抓鱼，有时候刚跳进池塘，脚就被玻璃割破了，回家涂点紫药水继续回来游。这些都是现在的小孩子们想象不到，也决不会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当时不觉得现在感觉特别美好的事情，田野里乱跑、爬树、抓虫、摘花、摘草，那些肆无忌惮的玩乐都消失了。当时的风景现在虽然还残存一些，但已不是当年的味道。就如杨渡所说：几十年后，当溪水不再有鱼虾……我们才知道，那时节的小溪生活，那四季变幻的美景，那露水沁透足底的冰凉，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记忆。因为，我们已经永远失去。那美丽的农村，不会再回来了。

这种消逝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往往是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正如作者所言：某一种声音消失了。某一种味道改变了，某一个角落的树林子没有了，某一条河流的鱼不见了，某一种生活常有的人声，例如卖肉粽的呼唤、收酒瓶人的铃铛、脚踏车的老叮当等等，慢慢从我们的身边走远。仔细想想，你也记不清儿时那些熟悉的场景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反正就是在不经意间它就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虽然作者的描写充满诗意与童趣，但作者并没有被自己营造的乌托邦所“迷惑”。他清楚地写到：农村，在作家的笔下是一个乌托邦，但我知道，那是生存的肉搏战场。……一个农民，如果不想终生靠着黑土地、天天汗水淋漓地过活，唯有走出去。无独有偶，当年参加《我是演说家》节目的一位农村女作家也说：“那些作家们笔下田园生活的诗情画意，在我眼里只是无尽的重复和劳累”。想必每个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在乡村，那些诗意和美景只属于无忧无虑的童年、作家、诗人、走出乡村的人，唯独不属于在乡村挣扎的人。如今，很多乡村都变成了空巢村，剩下的只有老人和儿童，那点残存的诗意也很快就会消失殆尽，但挣扎和困苦还依然存在。如果有人告诉你，乡村生活也可以很惬意，如果你没有财务自由，千万别相信这句话。尤其是，现在的乡村儿童和年轻人，本身享受的教育资源就跟城市的差距越来越大，还更容易陷入手机和游戏的泥潭（手机和游戏本身不是错误，没有自制力和有效指导才是关键）。所以，只有走出去才是唯一的道路。当然，走出去以后再回来建设乡村是另外一回事。

农业社会逐渐消逝，工业社会却是朝发夕至，快速降临。不管是杨渡父亲创办的锅炉厂，还是作者门口的纺织厂，都是工业时代起步的象征。在大陆同样如此，当初多少花季少女纷纷投身纺织行业，多少壮劳力奋斗在建筑工地和工厂，用自己的青春换来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多年以后，纺织厂和锅炉厂都遇到了一个共同的难题：招工。彼时台湾的年轻人已经不愿意在下苦力，在工厂里日夜辛劳，他们更愿意找一份自由、束缚少、不太累的工作，恰如现在我们的年轻人。

工业社会的到来让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下苦力的人靠着力气也可以挣到比之前更多的钱，像作者父亲那样敢拼敢干的人在生意场闯出一片天地，成为“先富”的也大有人在。这当然是社会的进步。可这其中也带来了很多新的问题。比如大家集体向钱看，沉迷于买彩票和赌博，沉溺于灯红酒绿，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社会问题。还有像作者父亲那样的创业者，半被迫半自愿地挥霍、赌博、迷恋风月，给人贿赂，被人骗钱，种种乱象。这些即便我们身边不曾见到真实的例子，想想当年的各种新闻便会深有体会。看完这些让我想起的是我小时候老家那里无处不在的“大饭店”。大概那时候大家有钱了，可以出去消费了，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了，生意场也有各种酒局需求了（大概这还是主要原因），于是便有了各种“大饭店”。以现在的眼光看来，那都是写类似于农家乐的地方，比快餐店、苍蝇馆是要大不少，但“大饭店”实在有点勉强。不过那时候都这样叫，不叫“大饭店”显得不够档次。那种“大饭店”里酒菜的味道如何不得而知，但每家都有陪酒女，哪家陪酒女漂亮，哪家生意就火爆。这些也早已成为历史，那些“大饭店”大多都不复存在，仅剩的也回归了饭店的本质。这也算是转型中的历史吧。

“像车子开太快已经失速，像飞机翻太猛无法回复，我们失去旧时代的秩序和礼节，也失去原本的价值和信仰，却未曾建立新时代的理性和信念，我们只剩下金钱膜拜，物质崇拜。”这是作者给予转型社会各种乱象找出的病根，时至今日，我们似乎也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当时的台湾还是建立在一种传统文化和旧秩序保存完整基础上产生的冲击和变化，而大陆由于各种原因，旧秩序几乎已荡然无存，新秩序尚未建立，转型中的各种问题会更加放大，更加难以治愈。

除此之外，作者还描述了一些类似民间宗教的传奇故事，外公通神，父亲撞鬼，凤阳教故事等等，这些我们习惯于称之为“封建迷信”的故事却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在我看来，教人向善、敬天敬祖是这些故事的核心，看一下这些故事也很有趣。还有更重要的是，读完此书以后你会更加了解台湾人的心理、对自己和历史的认知。当然，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作者说：我们再不会遇见父亲母亲遇见的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时代，这些情义了。历史只给了人们一次机会，去见证转型的瞬间，那奋斗的勇气、流离的辛酸、扶持的温暖、决战的魄力和永恒的漂泊……。应该说，经历过这些的人是是幸运的，虽然都有过各种艰辛，但总算是感受过以前的温暖，见得到“努力就有收获”，这比现在的年轻人要幸运。当读完此书之后，感觉尤甚。

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有些幸运但也不多的我们也必然面临着更多压力，但时不时能读一下此类书籍，让自己度过一些悠闲惬意的时光，也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