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深处的呼愁

在一个小镇上，生活着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在很多个夜晚，母亲都带着女儿来到小镇的广场上，一起看着露天电影。慢慢的，妈妈爱上了朴实的放映员，女儿则认识了一个顽皮的小男孩。那捣蛋鬼谁见了都头痛，唯独在看电影时安静得像一只小兔。

小女孩从放映的叔叔那里得到了一小段电影胶片，这成了她的宝贝。当捣蛋鬼不得不离开小镇的时候，小女孩将这件珍物送给了他。多年后，当两人不期相遇时，男孩拿出了那一段胶片——它依然被完好地保存在一个玻璃框中。

这是影片《电影往事》讲述的故事，那长大后的男孩是夏雨饰演的。他是一个送水工，将微薄的薪水都用来买电影票了。当他沉浸在幽蓝色的银幕光中时，脸上是浑然忘记一切的表情，烈日、高楼、水桶、单车、汗水全部离他而去，只有幻境中的喜怒哀乐在周遭盘旋，一如在当年小镇的露天广场上那样。儿时的钟情是那样顽固，连岁月这个强悍的魔术师都不能改变它留下的痕迹。

《一个人的电影》这个书名，很容易让我想起夏雨的那副表情。当一个人爱上电影时，会变得专注且自私，那时它的快乐便是你的微笑，它的哀愁便是你的轻颦，如情人对坐，互听心声，虽彼此不言，然冷暖自知。此时此刻，绝不许任何人插足进来，打断这缠绵缱绻的情绪，哪怕它由一捧眼泪滴坠而成。

电影是属于一个人的，从被制作的第一天起，就被贯注了这种特殊的体质。《一个人的电影》所倾诉的，既有张艺谋、贾樟柯、霍建起这些导演的心路，也有毛尖、格非这些观者的感触，更有崔永元这样按捺不住热望的“电影票友”吐露的体悟。这些文章都曾发表在《收获》杂志上，无形中被蒙上了文学或哲学的色彩，即便是那些对话访谈，也犹如一篇呼愁的散文。

呼愁是一种忧伤。它是若干年前潜藏在心底的记忆，日久天长，它成了一种可向往而不可触及的怀恋。每一种过往的经历都像薄薄的凝脂，一层又一层地被涂抹在爱上电影的那些人心头，慢慢的，它变得越来越沉重，挤压着情绪，触动着神经，拨弄每一根可扰乱梦魂的心弦，迫使电影人将它付诸光影。霍建起直言不讳地说：“一旦你自己也想表达，就会产生一种渴望。就会因为这种渴望而不得安宁……”这种情绪几乎附于书中涉及的每一个电影人身上，不论他们是在谈论技巧和主旨，还是在回想、思索，哪怕是在激昂的叙述中，竟也包含些微的焦虑感。

或许他们尚未找到将这情绪发泄一空的途径吧。格非借用普鲁斯特的形容说，电影犹如一张撒入水中的巨大的网，“拉起来时什么鱼都没有，唯有水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捕获点滴，又很难将之永远留存，就如一道划过天空的幻影。于是，它就成为电影人终生追逐的梦影。

泰戈尔曾写过这样一首小诗：“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在电影人真的吐尽了最后一丝忧虑，毫无负担地面对银幕的时候，他的心境也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