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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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些短篇就很像,很像苦闷地坐在某个街边台阶上点着烟。突然对面修管道的某个大哥看了一眼你,走过来,拽下手套,抽出一支,找你点上,也在旁边坐下。“见鬼,你绝对不知道地下出了什么事,那些管道。那些城里人都往下水道里扔了什么……”,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扭动身体,这儿挠挠那儿抓抓,这样展开了他对城里人的好奇、厌恶、某种奇怪的焦虑与高傲,生活里的不如意,烟、酒、女人、牌和麻将,那些无所事事和无聊打发出来的乐子。忽然对面工头大喊一句,“还要不要工资了!”,于是匆匆忙忙掐灭烟头,踩一脚,套起手套,跑了回去。
故事戛然而止,没头没尾,不知所踪。但似乎你又得到了一点点慰藉,有了一些陪伴,好像察觉到了这种共通的琐碎、失意、消磨、陷入泥沼、无可奈何的感觉。你感觉他似乎要被这种消沉击碎、被这种生活消磨地麻木之时,他又还有一丝丝自己的察觉,也能这样随性地吐槽抱怨,抽完一支烟后扭过去套起手套做起了事情。是的,又还能怎样?“目标和希望会枯萎,但人们自己常常不会枯萎,他们把塌下去的袜子拉起来,继续走。”
以下是一些选段:
1. 我们埋头吃起来。我们吃光了桌子上所有能吃的东西,就像明天不会到来一样。我们不说话。我们只是吃,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我们像在那张桌子上割草一样,吃光了所有的东西。那个盲人很快就确定了他的食物的位置,盘子里什么东西在哪儿,他都一清二楚。我佩服地看着他在肉上纯熟地舞动着刀叉。他切了两块肉,叉进嘴里,又全力以赴地消灭了薯条,然后是青豆,再撕下一大块涂了黄油的面包,一口吃掉了,接下来喝了一大杯牛奶。这中间,他似乎也不介意偶尔扔下刀叉,直接上手。我们消灭了所有的东西,包括半个草莓派。有一会儿,我们就像吃傻了一样,满脸汗珠地呆坐着。最后,我们从桌旁站起来,留下一片杯盘狼藉。
2. 我上高中时,有一次,辅导员把我叫进办公室。所有女生她都叫了,每次叫一个。那个女人问我:‘你有什么梦想?十年后你希望你在做什么?二十年后呢?’那时我十六七岁,还是个孩子呢,我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儿。那个辅导员有我现在这么大岁数。我那时觉得她很老。她老了,我对自己说。我知道她的人生已经过半。我觉得自己知道一些这个老女人不知道的事,一些她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事。一个秘密,应该没人知道,甚至没人谈论过。所以我只是摇摇头,安静地坐着。她肯定把我当成一个笨蛋了。但我什么都不能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觉得我知道一些她猜都猜不着的事。要是现在有人再问起我那个问题,关于我的梦想之类的,我会回答他们的。”“你会怎么说,亲爱的?”我拿起她的另一只手,但没有修剪她的指甲,只是拿着,等着听她说。她在椅子上向前蹭了蹭,想把手抽回来。“你会怎么跟他们说呢?”她叹了口气,向后靠去,任凭我拿着她的手。“我会说:‘梦啊,你知道,不过是你从中惊醒的东西。’这就是我要说的。”她抚平大腿上的裙子,接着说,“要是有人问起,我就会这样说。不过,没人会问的。”她又叹了口气。
3. J.P.说,罗克西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是找了个男朋友。J.P.还说他想知道,她有家有孩子,怎么会有时间那样做。我吃惊地看着他。他是个成年人。“如果你想那么做,”我说,“你就能找到时间。你能挤出时间来。
4. 约翰·阿什贝利所说的,“日子像桨轮一样”
5. 当改变真正出现时,那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不是什么可能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的事
6. 我们还是朋友,这一点一直都没变。不过我和他说话时变得小心了起来。我知道他感觉得出来,他不希望这样。其实,我也不希望这样。只有很偶然的时候,他才会问起我的家庭。当他问起,我会告诉他大家都挺好。“大家都挺好。”我说。我会合上饭盒,掏出香烟。巴德会点点头,抿几口咖啡。事实上,我的孩子身上有种卑劣的天性。但我不说这个。甚至和他妈妈都不愿谈,尤其不能和她提这个。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聊的几乎都是电视。但我还记得那一晚。我能回想起那只孔雀迈开灰色的爪子,绕着桌子缓慢移动的样子。还有我的朋友和他老婆站在门廊上和我们说再见的情景。奥拉送给弗兰几根孔雀羽毛带回家。我记得我们互相握手,拥抱对方,说这说那。在车里,回家的路上,弗兰紧贴着我坐,手一直放在我的腿上。我们就这样一路从我朋友那儿开回了家。
7. 那个夏天,我们喝咖啡、汽水,还有各种各样的果汁。整个夏天,我们不得不喝这些。我发现自己希望这个夏天永不结束。我心里是清楚的,但在瑟夫的房子里和魏斯住了一个月后,我还是重新戴上了我的结婚戒指。自从魏斯醉酒把他的戒指扔进桃树园的那个晚上,我已有两年没戴过这枚戒指了。魏斯有一点积蓄,所以我不必工作,而且瑟夫几乎是让我们白住他的房子。我们没有电话,只须付煤气费和电费,再有什么特殊的需求就去西夫韦超市买。一个星期日的下午,魏斯出去买洒水器,回来时给我带了一束好看的雏菊和一顶草帽。周二晚上,我们会去看电影。其他的晚上,魏斯会去参加聚会,他称之为“不喝酒聚会”。瑟夫会开车来接他,结束后再送他回来。有时我们会去附近的一个淡水泻湖钓鳟鱼。我们在湖边花一整天的时间,钓上来几条很小的鳟鱼。这些就够了,我会说,然后当天晚上,我就做炸鱼晚餐。有时,我会摘下帽子,躺在鱼竿旁的毯子上睡觉。睡着前,我最后记得的总是头顶上向着中央山谷飘去的云朵。夜晚,魏斯会搂着我,问我还是不是他的女人。
8. 我说,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可能吧,魏斯说,但那时已经没有意义了。
9. 他说,对不起,但我真的不能像一个根本不是我自己的人那样说话。我不是别人。如果我是别人,我绝对不会站在这儿。如果我是别人,我就不是我了。可我只是我,你明白吗?
10. 她低头看见丈夫光着的脚。他就站在一摊水的旁边。她盯着他的脚。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这么不寻常的事了。可对此,她还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她忽然觉得她应该涂上口红,拿上外衣,去参加那个拍卖会。但她无法把眼睛从丈夫的脚上挪开。她把盘子放在桌上,注视着那双脚,直到它们离开了厨房,重新回到客厅里。
11. “让我说说我有多抱歉吧。”面包师说着,把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只有天知道我有多抱歉。听我说。我只是个烤面包的,我不会声称我有什么别的身份。可能有过一次,很多年以前,我曾是个和现在不同的人。但我已经忘了。我也不确定。反正,即使我以前是个不一样的人,我现在也不再是了。现在,我只不过是个烤面包的。我知道,这不能为我的所作所为开脱。但我真的万分抱歉。我为你们的儿子感到难过,我为我在这之中的行为感到抱歉。”面包师说着,把手伸到桌上,翻过来,露出他的掌心。“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我只能想象你们的感受。我现在能说的只是,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原谅我。我不是个邪恶的人。我不认为自己是。不是邪恶,像你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你得明白,我现在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男人说,“让我问问你们,你们可以打心底里原谅我吗?”
12. 他们吃着面包圈,喝着咖啡。安突然觉得很饿,面包圈又热乎又香甜。她吃了三个,面包师很高兴。面包师聊了起来,他们认真地听。虽然既疲惫又痛苦,他们还是听着面包师说话。当面包师讲起孤独,讲起他人到中年感到的那种自我怀疑和无能为力时,他们点了点头。他告诉他们自己这些年里无儿无女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每天都是重复,无休止地填满烤炉,又无休止地清空烤炉。他讲起那些他为别人的聚会和庆典做过的食物。那些没过指关节的糖霜。那些插在蛋糕顶上,象征新婚夫妇的小人儿。成百个,不,现在有上千个了。还有生日。想想所有那些燃烧的蜡烛吧!他干的活儿有市场,他是个面包师,他很高兴自己不是个花匠。他觉得喂饱人更好一点儿,无论何时,面包的味道都比鲜花好闻。
13. 我又打翻了一些别的东西,但我毫不在意。许许多多的东西不断坠落下来。
14. 我想给我的女朋友打电话,但等到拨她的号码时,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想跟她说的话。她可能正在家里看电视,就看我刚才在看的节目。反正,我不想和她说话。我希望她没事。但如果她出了事,我也不想知道。
15. 卡莱尔害怕她到另一个房间去,留他独自在这儿。他想和她说话。他清了清嗓子。“韦伯斯特夫人,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很长时间里,我和我妻子相互爱着对方,超过世界上任何人或事,包括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想,不,是我们知道,我们将会一起变老,我们知道我们将会做这世界上所有我们想做的事,所有的事我们都将一起做。”他摇摇头,现在对他来说,这似乎才是最最悲伤的事情:从今以后,不管做什么,他们都将是各干各的了。……卡莱尔继续说。刚开始,他的头还是疼,自己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的样子,也让他觉得很别扭,更何况他身旁还坐着一个老太太,正耐心地等着自己接着讲下去。不过,他的头慢慢不疼了,没多久,他也不觉得别扭了,甚至忘了自己该有什么感觉。他的故事本来是从中间讲起的,从孩子出生以后。后来,他回溯到最初,从头开始,从艾琳十八岁、他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开始,那时,青春大好,爱情如火。
16. 马嚼子又重又凉。要是你不得不把这东西咬在牙齿之间,我猜你马上就会明白了。当你感觉到它拉动你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时间到了。你就会知道,你要去某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