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命运的剪影

“在靠近山涧的房屋前廊，飞翼手比德•鲍姆来回徘徊不停，直到夕阳消逝了，田野那边的道路隐没在灰色的阴影里。走进屋子，他切了几片面包，涂上蜂蜜。晚间的火车载着全天收获的浆果，隆隆地驶去，夏天的夜晚恢复了宁静，他再一次走到游廊上。黑暗中，他无法看见自己的手，它们也保持着安静。他依然渴望着少年的到来，通过这个中介他才能表达对人类的热爱，可是这盼望再一次成为他的孤独和期待的一部分。点亮油灯，飞翼手比德•鲍姆清洗了简单的晚餐弄脏的几只盘子，然后把折叠床安放在通向走廊的纱门背后，准备脱衣就寝。桌子旁整洁的地板上撒着一些面包屑，他把油灯移到一张矮凳上，检起面包屑，以让人难以相信的速度丢到自己嘴里。在桌子底下的一束束光斑中，他跪着的身体像极了教堂里正在祈祷的牧师。紧张挥舞着的手指在光线中出没，极容易被人们误解为某个虔诚的人正迅速地一个个数着手中的念珠。”
　　 ——[美]安德森•舍伍德《手》
　　
　　这个小说的最后一段在我看来就像一段剪影，它折射着此类主人公既光辉又晦暗的整个命运。它也可以作为安德森•舍伍德的一段寓言来读。好的作品都像一个寓言：既是一个极小的分子，又是一个整一博大的世界。就像无论从哪个角度透视，圆润的珍珠都交互折射出光彩。
　　
　　（1） 身体
　　手，是主人公比德•鲍姆身体的代表，是他全身最灵动，最能代表灵魂的一部分。曾经，他用这双手在黑板上写字，传达教师的本业；同时用手抚爱学生，传达那些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关怀爱意。仅有语言是不够的，当他羞涩的时候，只有这双手才能表达他对少年们的真挚情感。
　　
　　然而，身体的接触是有禁忌的。沟通也意味着误解的开始。也许，是双手本身偷偷地越轨。爱意的表达要怎样才是恰当？学生们作为成长中的少年，也有权利惶惑，那些朦胧中的敬慕、渴望，甚至恐惧，该怎样表达？他们不懂得。既不懂得对方，也不懂得自己，更不懂得外在的社会。社会里那些死水微澜的流言蜚语是要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他们怎么看得到，又怎么会相信一个教师的真正的爱意？
　　
　　被驱逐的比德•鲍姆开始害怕这双手，不懂得为何它们成为了禁忌。然而，能够维持他生存的还是这双手，它们可以一天采摘一百四十夸脱草莓。它们最终为他赢得了飞翼手的称号。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双手本来是为着表达最真挚的爱意而生。在人们的眼中，这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畸零人。
　　
　　有谁懂得，我们的身体到底如何规约，如何限定它的接触与距离，如何裁定它的禁忌与荣耀？
　　
　　（2） 献祭
　　对于温斯伯格镇上那些心怀梦想的人们来说，每个人都是基督，又都注定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理想就是一场献祭，把自己依托交付出来。再没有现实的生活。在他们心中，被梦想烛照是幸运而幸福的。现实的面包屑和祈祷的念珠，有什么分别？一切成功荣耀，一切失败屈辱都像一段历程，经过它们就是走向最终的圣坛。
　　
　　而教师的事业，和依靠双手的劳动者同样是没有分别。既然它们都来自身体的全心的投入，来自灵魂的全部的参与，爱和被遗弃又有什么关系？
　　
　　牧师和上帝的身影深深铭刻在他们心中。他们卑微的跪着的身影，有着太多人所未知的虔诚。
　　
　　就像那些弯腰的拾稻穗者，有谁懂得他们对土地的虔诚？
　　
　　（3） 姿势
　　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渴望一种可以自由运用的姿势，可以凭藉它——在无论飞舞还是静止中传达我们对世界的深情和热爱。我爱那些专心致志的飞舞。它们可以和光同尘，它们在瞬间超越一切，它们无需诉诸语言。我也爱那些端庄肃穆，它们摈弃喧嚣，诞生着自己的言语和美。
　　
　　一切的生存的艰难，与热爱，如果没有表达，没有无言的凝聚，该是多么贫乏。如果来自人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它可以自由地挥洒，有它独立的意义，哪怕是在黑暗中，终将不会被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