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的忧伤》吴晓东
很好,很好,很喜欢吴晓东老师的文风,朴实简洁凝练又哲思专业,真正秉持了学术性和文学性的创作方式。这本书前几章包括中间穿插的一些部分和《从卡夫卡到昆德拉》有些重复,但是没有那本书描述那么详尽,只是一个精辟的总扼,这样的重复阅读其实也挺好的,温故而知新又发现了许多第一次没注意到的细节,还有的读来竟一点没有印象。
每一章都很喜欢,每一章的命名都很吸人眼球。最受震撼的是《疾病的文学意义》这一章,涉及许多喜欢的作家学者:萧红、郁达夫、史铁生、鲁迅、托马斯·曼、普鲁斯特、陀思妥耶夫斯基、苏珊桑塔格、柄谷行人等等,横向勾连纵向延展,惊异于作者涉猎之广。关于文学对于疾病的审美化的价值颠倒,脱离人体本身演化为隐喻上的幽灵般的缪斯,最终又超越审美范畴,从而在鲁迅这里还原了生命形态的历史性与本真性
《风景观的浪漫主义传统》讲到了柄谷行人和里尔克的山水观,就像卞之琳所说“山水还是用来表现人,尽管不着痕迹。中国人自古以来最习惯于用自然美来形容人格美。”这应和了宗白华的美学观点。
《什么是“黑暗的启示”》以刘禾的《帝国的话语政治》为基调进行他这凝视中的殖民与民族分析,主要以《末代皇帝》和《鲁宾逊漂流记》为例,最感兴趣的是刘禾所提出的“衍指符号”理论,颇具人类学和民族学色彩,使这本书的厚重感陡然增加。
《记忆的神话》不仅在第一次读时很喜欢,再次翻阅依旧喜欢。「回忆既是向过去的沉溺,找回过去的自己,更是对现在的“我”的确证和救赎,是建构此在的方式,从而使回忆在根本上关涉的并不是过去之“我”,而恰恰是此在之“我”。(海德格尔,第二次读才注意到)回溯性叙事是人类讲故事的永远的方式,因为回溯正是人的生存方式本身,回溯在追寻到了过去的时间的同时,也就确证了自我的此在。」
读《情景化的小说》一章,感觉晓东是不是比较喜欢这种复义性开放式小说,比如卡夫卡《城堡》,乔伊斯《尤利西斯》,海明威《白象似的群山》,这些文本分析他都着墨颇多而且他好像更偏爱海明威。这次后文附带了对《老人与海》更多的阐述,读完真的心境明朗破手鼓舞:“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人尽可以被毁灭,但却不能被打败。”《老人与海》是对人生的一个比喻,它形容人生是一种伟大的竞赛,当主人公失败了倒下来的时候,读者却得到难忘的一瞥,看见一个人可以成为怎么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读《田园交响曲》一节,提到许多隐喻手法,猛然惊觉才还掉的《资本发达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的波德莱尔也极具隐喻能力,翻看笔记,才发现纪德对波德莱尔笔下的词与物之间的裂隙进行过研究。纪德音色互证都手法在列为施特劳斯那里也有印证。
在《荒诞世界中的反抗哲学》中更加理解了加缪。荒谬的虚无的西西弗,荒诞的孤独无助的鼠疫,面对世界的分裂,他所倡导的人类处境的‘荒诞’,不是靠贫瘠的否定论撑腰,而是由一种强有力的‘无上诫命’所支持,可以说是一个‘但是’,一个背叛荒诞的意志,因为要唤醒这一意志,于是创造了一种价值。”
戈尔曼在分析格里耶《嫉妒》小说赋予它深刻的表现世界的物化主题。作为文学批评来说,固然很好,但是,他这样赋予《嫉妒》意义,那不就偏离了新小说派的宗旨吗?到头来深度也没消解,叙事也没瓦解,反而这深度更一般化共性化了,格里耶看到了会不会吐血哈哈哈哈哈。不过晓东最后也给出来了解释,一种在时代印记中挣扎的个人矛盾体作为收束。
读《柯勒律治之花》,深感「假实证幻,余韵悠然。就像现实中的玫瑰构成了天堂经历的物证一样。」
书名《废墟的忧伤》在奥尔罕・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中出现。由伊斯坦布尔的废墟历史性生发出绘画的偶然之美,这样的美在时因历史堆叠而产生的废墟中,也是在陌生人的凝视中才出现的。就像本雅明所说「寓言在思想之中一如废墟在物体之中。」在某种意义上说,已逝的历史并非贮存在博物馆中,而恰怡是凝聚在无人光顾的废城里。塔可夫斯基《乡愁》里这一段感触很深:“哀愁没有屋顶的教堂围住了落雪的俄罗斯乡村,也封存了塔可夫斯基漫天飞雪般的乡愁。”像一席巨大的从天而降的帐,淡漠的无声的但崩塌的哀愁,随着细小密集的雪花一齐泼下。
真的很喜欢,读的很快,尽管有时会在柄谷行人那里卡壳,不过就像序言说的「走的太快了,灵魂要跟不上的」。吴晓东老师是我认为做书评/文学批评做的极好的一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