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亚大陆的角逐
《谁在世界中心》解读了中国在海洋中的地位,而本书则围绕中国在欧亚大陆上的局势展开。对应到现在来说,这两本书分别讲述了“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和“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基础地缘。
全书共四章,除第一章外,另三章分别都对应了一个当今热门的政治话题:中东石油问题(第二章)、中印冲突(第三章)、俄乌冲突(第四章),第一章之所以另类,我想大约是因为咱与大熊背靠背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原因,将冲突搁置或者按下不表了。
东亚半岛气候、地理条件优越,能够大面积种植对环境要求更高的农作物,这也使得东亚地区的人口承载力远高于面积更大的欧洲大陆。欧洲大陆条件略逊于东亚,他们选择对环境要求较低的畜牧业作为农业产出的主要生产方式,注意是畜牧业而非游牧业,他们能够定居并经营固定的牧场。不过,在整个欧亚大陆上,肥美的土地并不算多,地势、气候环境等恶劣之程度,令人难以想象。那些大陆腹地的戈壁,远离了海洋的水汽,且海拔也不足以获得高山雨雪水的滋润,因而极度干燥,外蒙古戈壁滩就是这样的环境。只要具备人类生存的条件,每一片土地都不会成为无主之地。作者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了蒙古高原、西伯利亚环境之恶劣,但是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生存能力,也不要低估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里的民族逐水草而居,为了适应恶劣的环境,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形成了惊人的耐力和战斗力。所以,虽然东亚的农耕文明和地中海的海洋文明比游牧民族更先进,但游牧民族战斗力更强,尤其是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游牧民族试图无偿取得农耕家庭中的储备物资时,便会引发道德层面的问题。东干草原(蒙古高原)和西干草原(东欧平原南部以及中亚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凭借“人马合一”的生产生活方式对周边农业区造成长期的巨大的压力。只是,若一直生活在丛林法则中,这种掠夺便与渔猎无异了。我见过大西北的戈壁和沙漠,在那寸草不生的土地上,依然有放牧的牧民。相比之下,养育我的黄土高原,即便水土流失严重,但条件已经算优沃了。
也因如此,自然环境条件的变化与文明兴衰息息相关。温暖时期农牧相接地带具备农耕条件,可以施行移民实边,传统农业地区也容易丰收;寒冷时期农业减产易闹灾荒,中原政权对农牧相接地带也失去了控制,中原政权版图收缩,内忧外患加剧。每一个温暖期后都会伴随着一个温度较低的寒冷期,王朝的兴衰与温度波动规律基本一致,如西汉和唐就处于历史的温暖期。华夏文明向周边地区扩张的过程,就是不断延伸农业线的过程,以农为本、天人合一是华夏文明屹立千年不倒的原因,从环境的角度看,在那些农牧相接地带开展大规模农业活动,环境代价十分惨痛,并且在人口增长的压力下,环境会愈发脆弱,陷入恶性循环。比如,河套平原在唐以前都是可以耕作的暖温带,后来随着寒冷期的到来以及农耕对植被的破坏,逐渐变成中温带,这也使得唐以后的中原王朝难以控制河套,无法对游牧民族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原因之一。
中原政权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抗争与融合贯穿了整个中华古代史。
为了以攻代守、应对匈奴,“断匈奴右臂”,开拓西域(准噶尔盆地、伊犁河谷、塔里木盆地)。以西域的地理条件而言,直接纳入西汉帝国版图很困难,如果直接移民实边,西域贫瘠的土地无法撑起抵抗匈奴的人口基数。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以夷制夷”,凭借强汉帝国的力量打通商路,让西域小国获得经济利益,用利益捆绑的方式使西域各国接受汉帝国的政治领导。
制定好方略后,再来看具体实施的路径。平缓地带肯定是优先的选择。新疆是三山夹两盆的地形,其中两盆以天山为界,北部的准噶尔盆地以游牧为主,南部的塔里木盆地以农业绿洲为主。农业高度发达的华夏文明,天然会与南疆盆地绿洲上的农耕城国更具共同语言。因而最终选择的丝绸之路,就是依托一条农业线,沿着塔里木盆地南北两侧向西延伸。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能够理解汉武帝的雄才伟略、高瞻远瞩,但是当时的普通百姓必然是承受了连年征战、妻离子散的民间疾苦的。这些平民百姓,都成为了大国崛起的历史进程中的代价。历史难以记载他们,但是我们永远缅怀他们。
中原政权对于西域的控制是这样的:汉朝设置名为“都护府”的一个外交机构,通过政治斡旋来维系宗主权。而之后的唐帝国,诞生于一个胡汉交杂的时代,具有更为开放的基因,由此便可以直接招揽游牧民族加入国防军甚至政治体系。因而唐比汉更为强势,中央在西域设立的不是都护府而是军镇,派驻国防军进驻西域和中亚,用“以商养军,以军护商”的形式来维护政治统治。由于唐帝国占据了整个中亚,开辟天山北麓、串联穿行准噶尔盆地的第三条丝路便顺利诞生。汉至唐的400年间,以及唐至清之间的700年是华夏文明在西域的空窗期,在这两段空窗期内,中原政权失去了河西走廊,但商路并未因之而断绝,勤劳勇敢的商旅们开辟了丝绸之路的辅路:青海道,这条道由祁连山南起(西宁),经河煌谷地、青海湖区、柴达木盆地,抵达昆仑山北麓(南疆)。由于清朝统治者东北渔猎民族的原始属性,对于游牧民族的驾驭,清比唐更具民族基因上的优势,他们恩威并施地解除了蒙古高原的威胁,并使之为己所用,史无前例地将疆域扩展至贝加尔湖畔,第一次同时从河西走廊和蒙古高原向西域准噶尔部施加压力,最终使得西域故土新归。也就是说,历史上控制新疆地区的朝代,只有汉、唐、清,而以建省的方式将之彻底融为中央帝国一部分的,只有清。
千百年来,历史总是相似的。汉代丝绸之路的开拓对今日崛起中的中国有重要借鉴意义。一个国家或民族试图进行地缘扩张时,完全可以通过利益捆绑的方式取得双赢的结果,唯有如此,才能得到持久的和平发展环境。如今酒瓶装新酒,即依托“丝绸之路”的概念,发展中国高铁。
蒙古高原以肯特山为界,以东的游牧民族有:东胡、鲜卑、契丹、蒙古;以西的游牧民族有:匈奴、胡、突厥。蒙古帝国曾控制整个蒙古高原甚至地跨欧亚,但是这仅代表政治上的成功,而西部的突厥却在中、西亚的扩张中,获得了语言、民族、文化等多方面更为长远的地缘影响力。突厥语系从新疆一路向西,蔓延至西亚。
在这些民族当中,我认为突厥是相对最成功的。一个族群的成功,应该更看重文化的影响力,而非血统的纯正性。以我们自身为例,黄河流域被视作等同于华夏,只是因为其有地缘优势,而非中华文明唯一的起源地,考古发现的位于西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明显不同于黄河文明,且文明程度还高于同期的黄河文明。有时候我们讲“血统纯正”,某种意义上看——无论是基因还是发达程度——是落后的、抗风险能力低下的象征。文明必须在与外部不断交流中才能自我完善,承认融合,并无损于华夏文明的自豪感,每个文明都存在兼容并蓄的发展过程,想要有持久坚韧的生命力,吸收和融合的必不可少的。反倒是封闭性很强的地理单元(如波斯)产生并升级文明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北边的大熊是个很贪婪的邻居。一个东欧国家直接把战略规划到太平洋西岸,野心不可谓不大。他们在扩张上非常有地缘方向、有战略计划。他们为了获得太平洋出海口,在16世纪就开始了对西伯利亚的征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毛皮就是西伯利亚汗国被俄侵略的理由。他们占领了西伯利亚,从而要占领所有流经西伯利亚河流的源头。因而觊觎整个蒙古高原和伊犁河谷地带。伊犁河谷是塔里木盆地与准噶尔盆地之间的狭长地带,如果被大熊占有,则犹如一把插入鸡尾的利刺。占据了北冰洋河流的源头之后,大熊进一步东进,从雅克萨到外东北、到海参崴、到图们江口,步步为营,蚕食我东北土地,最终达成目的、获得了太平洋西岸的不冻港。之后又将目光投向南亚,企图获得印度洋出海口。若非清政府采纳左宗棠“塞防”的主张收复新疆,大熊的势力势必抵达昆仑山脉。
不仅如此,大熊还试图在文化上向我们渗透。在汉语拼音的设计过程中,苏方大力劝说中国使用斯拉夫语族的西里尔字母,这也是具有极强地缘政治意义的建议。因此,大熊周边国家,特别是波斯,尤其认为大熊是最主要的敌人(在领土问题上),如果说英国人在吃肉的同时还会给点汤喝,那帝俄时代的大熊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不过,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人口尤为重要。由此我们也能看到大熊在西伯利亚及远东患得患失的心理。毕竟地广人稀,恶劣的环境导致人民更不愿迁徙过去。毛皮贸易、开采矿产、兴修铁路、政策倾斜,都是为了发展以及控制西伯利亚及远东。
就地缘位置来说,蒙古高原和东欧平原类似,中国大陆与西欧也可类比。当前欧亚大陆的枢纽地区是东欧平原,而非蒙古高原。未来具备易位的可能性,且不再是蒙古高原/东欧平原向两边缘地带入侵,而是边缘地带向中心地带整合。
时移世易,皆在一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