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诱人，写作不佳

北海之于欧洲，犹如地中海之于罗马。如果说北海记忆、故事和历史的价值曾经被低估、被漠视、被忘却，那恐怕是受到了欧洲中世纪史的牵连。一旦我们开始审视欧洲“黑暗时代”的种种细节，北海那承上启下、牵连四方的状貌，就注定要从薄幕之下探出尖尖一角。北海是罗马征服的极限，“已知世界”的边缘；是维京南下的通道，神意莫测的深渊；是重铸统治的枢纽，帝国崛起的考验。

《世界的边缘：北海的文化史与欧洲的演变》是一位英国专栏作家迈克尔·派伊的北海手记，叙述中世纪千余年来北海地区的人民、生活、国度。本书所规定的中世纪，约从公元700年到1700年，即西罗马帝国的崩溃和海上马车夫的鼎盛之间。这段时期是欧洲现代的前夜，古希腊罗马文明的光辉黯淡下去了，另一种光焰如地下的野火般蓄势待发，静待爆燃大地之日。

在作者看来，北海的文化史不仅是欧洲中世纪历史演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更是欧洲现代的一支关键源泉。货币、图书、民族、殖民、时尚、法律、自然观念、科学技术、商业、资本、性别、瘟疫、城市都是勾连过去与现代的关键词，这些话题与欧洲中世纪北海地区的时间进程协调良好、意味深长。比如，货币的概念与用途，正是古代文明遗留在此的最后“痕迹”，允许人们在语言、文化、制度、权威的纽带消失之后，仍然能够与异族和平交流、各取其需。再如，图书在北海的出现与加洛林文艺复兴、基督教化的罗马行政体系相契合，构成法兰克帝国的一色基调。

可惜的是，作者在篇章写作方面缺乏自觉，似乎沿用了专栏文章的模板来写书：很多章的开头是“他们是……他们来了……”“XX大喊大叫……她声嘶力竭……”“那艘船……”。悬疑的、惊奇的开头适合文章吸引读者，在一本书里反复出现却严重干扰了篇章的连续性，显得十分突兀、僵硬。进一步说，本书每一章都是一个独立组件，根本就没有串联起“欧洲演变”的线索，尽管有些角色会重复出现，而章节也基本按时间顺序排列。此外，大体上每出现一个观点，都会附加一个小故事予以形象化，好像随时可以裁剪出几式豆腐块拿去贴报发表。作者极力想把每一个故事写得活灵活现、引人入胜，简直令人分不清他写的到底是历史，还是历史中人的想象世界。假如有读者预期找到欧洲现代的“北海奠基”或“北海贡献”，他会发现，虽然书中出现了法律、贸易、城镇、书籍、性别意识等等话题，我们在阅读时也着实不太容易注意到它们与现代性之间的关联。

北海上的人来来往往、性情各异，不定于一时、不限于一地、不统于一族，北海上的互动与隔绝本是一个值得讲述的故事。如果作者没有分开讲十二个故事，而是讲好一个故事，或许会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