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总体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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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理查德·施特劳斯与霍夫曼斯塔尔创办了第一届萨尔茨堡音乐节。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历史节点:战后的德语地区百废待兴,整个欧洲对于文明从巅峰跌落的绝望催生出了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这样的作品,反犹主义和民族主义延续了整个19世纪的高潮,不断在社会回响。在同情犹太人的施特劳斯和本身就是犹太人的霍夫曼斯塔尔看来,可以拯救着一切,唤醒人们对生命的关注与爱的,只有艺术。而在他们之外,理查德·瓦格纳也更早的发现了艺术的价值——可以唤起民族狂热、排除劣等民族的价值。在夏日草地上临时搭建的木质舞台,经历了一整天民族节日狂欢的德意志青年男女,在月光下的篝火旁围绕着舞台看着歌剧。民族歌剧通过它的形式把诗、表演、戏剧与音乐结合在一起,通过这几种艺术形式的合而为一,将德意志民族的认同感与美德灌输到每一个人心里去。在这种隔空的艺术对抗中,三十年代的德意志连接到了世纪末的瓦格纳,那场以“总体艺术”为名的艺术革命开始展现在整个欧洲。
在《抵抗的艺术》中,罗森堡幼年和青年时代有两个场景勾起了“总体艺术”下真实与拟像无可区分的场景。14岁的罗森堡作为犹太人先是在收音机上爱上了瓦格纳,又在瓦格纳音乐节上如痴如醉;16岁的他又在但泽的街道上亲眼目睹了第一次针对犹太人的群体暴力,“电影里有与此稍微类似的暴力画面,但它们只是电影,不是真的。出了剧院,一切都会回归正常”。在卢森堡这里,无论是爱上瓦格纳,还是看到一场真实的电影,都是真实与拟像的无可区分。卢森堡曾经亲临希特勒的演讲,在他眼中,希特勒不仅仅继承了瓦格纳的民族主义和反犹主义,还带走了那个总体艺术为名的革命:他从作曲家那里学会了某种能力,可以催眠观众、慢慢增强主旋律并带动观众的情绪,直到抵达一个无上狂热的音高。希特勒与瓦格纳运用总体艺术创造的是一个真实的幻象,那是一个他们心中“艺术天国”的模样。瓦格纳家族把希特勒当家人一样。“对我们来说,他根本不是元首。”瓦格纳的歌剧成为德国宣传有关独裁统治、纳粹党集会和空袭的配乐,瓦格纳的音乐总是伴随这些而出现。瓦格纳音乐所采用的庞大的管弦乐队和引人入胜的和声与希勒特的在演讲和夸张的肢体“交相辉映”。
当罗森堡为了躲避危险来到巴黎上学,再次面对纳粹的侵入,那场总体艺术开始以一种更深刻的样态予以展现。曾经舞台上的布景全是假的,但演员是真的,我们知道我们在看戏,面对的是拟像;而如今舞台布景全是真的,演员却全是硬纸板的,希特勒治下的每一个纳粹分子,都像这些硬纸板,没有生命的色彩,只有他们奉行的暴力与恐怖是真的。这就是瓦格纳创造的总体艺术,只是以文明为代价。当罗森堡踏上抵抗之路,在战后重回文学的教学之路,他为的就是在一个巨大的拟像世界中,夺回真实。他如同法国哲学推崇的那样,用人性和诗意抵抗那个工具理性的时代,没有方向的漫游标志着接受意外与挑战,这是一个超现实的领域。在这本细腻的回忆录中,卢森堡追随了布莱希特的路:需要伟大英雄的国家是不幸的。他和那个曾经被拟像所吸引的自己(对瓦格纳),以及那个世界,用行动作出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