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书所据版本有问题,应谨慎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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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翻看一种书之前,最好先了解这部书的版本情况,选用最好的版本来看。
什么是最好的版本,从专门研究版本的专家来看,当然宋元刻本是最好的版本。但是我们从研究的角度,并不一定追求宋元本,宋元本也不是尽善尽美的,而且如果是没有刊布的宋元本,一般都是善本,密藏在图书馆,不是轻易就可以看到的。
从一般的翻阅的角度来说,首先用标点本古籍。因为一部严肃的标点本古籍,往往都对校过现存的宋元本和其他主要的版本,并有很好的校记告诉你各本的不同写法,所以一册在手,等于看了好几个本子。像《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等以国家力量来整理的古籍,参校了很多本子。但是,许多标点本是以个人的力量来工作的,有经费、时间、阅览制度的限制,还有不少本子没有看过。近年来不断影印出新的本子,还有一些海外藏本也可以看到,所以标点本做成以后出来的版本也还是要注意的,有些文字是好于标点本的。
但是我们研究者所要使用的古籍,有许多还没有标点本,那么就需要了解这本书的版本情况,知道现存最早的版本在哪儿,是否已影印出版。一部书可能有不同的版本系统,不同系统的版刻不断翻刻,文字逐渐不同,甚至卷数也不相同,有的书有增订补充,这些补订有的和原书合刻,有的单刻。许多不同的版本情况,最好要有清楚的了解,这样才不至于漏掉史料。
举一个例子,研究唐史的人经常使用的两部大书,《全唐文》和《全唐诗》,在使用前应当了解其成书经过和所收文字的版本优劣。关于《全唐文》,参看陈尚君《述〈全唐文〉成书经过》(收入陈尚君《唐代文学丛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61-78页。);关于《全唐诗》,参看周勋初《叙〈全唐诗〉成书经过》(收入周勋初《文史探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又收入《周勋初文集》第3卷,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185-207页。)。一般来讲,《全唐文》或《全唐诗》所收的文章,若有《文苑英华》或其他总集、别集的好版本存在,都要用后者,当然最好是比较后选用。我曾看到一篇博士论文引《全唐文》卷二二八《赠太尉裴公神道碑》“乾封岁,征为同文少卿”,《英华》卷八八八、《张说之集》卷八一同一篇文献作“司文少卿”,后者符合唐制,文字正确。“同文”是清朝人常见的词汇,所以清人编《全唐文》时,抄手不知“司文”何意,就改作“同文”了。其实《全唐文》中许多标题是清人拟的,不是唐朝的原文,因为原标题已佚,这样的标题在使用的时候就不能当作唐朝的文献来读。
再举一个例子,就是徐松的《西域水道记》。这部书最早是道光十九年(1829)由邓廷桢在两广总督任上刻印出版,后来有多种影印或翻刻本。又有人将此书与徐松的《汉书西域传补注》《新疆赋》合刻为《大兴徐氏三种》,流传更广,刻本更多,有北平琉璃厂宝森堂本、北平隆福寺文奎堂本、光绪十九年(1893)上海宝善书局本、光绪二十九年(1903)金匮浦氏静寄东轩“皇朝藩属舆地丛书”本、上海鸿文书局本,后三种均为石印袖珍本。又,光绪十七年(1891)上海著易堂排印王锡祺辑《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也收入此书(第四帙,不分卷),但多有删节。现在比较容易看到的丛书,如“丛书集成初编”“中国边疆丛书”“丛书集成新编”“二十五史三编”“二十四史订补”等,又从上面的本子翻印。这是《西域水道记》原本的刊刻情况,一百多年就有这么多本子了。
但徐松在此书刻印后,自己又在不断地用笺条的形式增补。徐松去世后,这部夹有笺条的本子(缺卷三)为钱振常所得,钱氏撮钞其笺改内容为《西域水道记校补》一卷,先后刻入光绪二十八年(1902)姚觐元编《咫进斋丛书》四集、宣统元年(1909)沈宗畸编《晨风阁丛书》、民国九年(1920)缪荃孙编《烟画东堂小品·星伯先生小集》,现在又有谭其骧主编《清人文集地理类汇编》第五册据《星伯先生小集》所做的标点本(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丛书集成续编”(新文丰出版公司,1989年)第223册影印的《晨风阁丛书》本,但这些只有笺条本,而没有和《西域水道记》原本合刻在一起(以上版本的详细情况,参看朱玉麒《〈西域水道记〉:稿本、刻本、校补本》,荣新江、李孝聪编《中外关系史:新史料与新问题》,科学出版社,2004年,383-404页)。所以,以前我的老师张广达先生不断提示我,若要用《西域水道记》,千万不要忘了看《星伯先生小集》中的增补。这部钱振常所得带笺条的原书,后来由钱振常的儿子钱恂赠送给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2000年由复旦大学周振鹤先生发现并刊布了录文(周振鹤《早稻田大学所藏〈西域水道记〉修订本》,《中国典籍与文化》2001年第1期,86-95页)。
现在,朱玉麒把这些本子合校后,并且把徐松的笺条补到原本的正文中,标点整理为《西域水道记(外二种)》(中华书局,2005年)。一般来讲,我们利用《西域水道记》,只看朱玉麒的标点本就行了。但故事并没有结束,就在这本书出版的2005年7月,我有机会走访莫斯科的俄罗斯国家图书馆,在东方文献中心看到三种《西域水道记》的刻本,都是有道光三年龙万育序的刻本,其中的两种竟然都有多少不等的笺条和眉批。回到北京以后,我把俄藏本上的笺条和眉批与徐松的笺条对照,凡俄藏本和徐松原稿相同的内容,两者基本上可以说完全一致,重要的是,俄藏本中有十四条文字是徐松原稿所佚失的内容,但从文脉和语气上可以肯定是徐松本人补注定本的文字,说明钱振常在得到徐松原笺条本时,一些笺条已经散落。我把录出的这些多出来的笺条文字,发表在《俄罗斯国家图书馆所见<西域水道记>校补本》一文中(《文史》2005年第4辑,245-256页)。如果你使用《西域水道记》的标点本,还不能忘记翻阅一下《文史》这一辑,说不定你要用的标点本上一段文字,徐松原来是有修改的。
版本本身是一门学问,我们不是要研究版本本身,而是要使用古籍做历史学研究,所以我们对于版本学的基本知识要有所了解,通过杨绳信编《中国版刻综录》(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李致忠《古书版本鉴定》(文物出版社,1997年)之类的书,来学习基本的版本学知识。但我们不是做版本鉴定,而是在使用中知道有哪些版本,哪些版本比较好,哪些版本的书不是全本,需要看其他版本。当然,如果在对证版本中能够解决版本研究中的一些问题,那就是额外的收获了。
来源:荣新江《学术训练与规范:中国古代史研究入门》,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第2版,第125-129页。
而作为该书底版之经济杂志社版,早已被日本学界弃之不用。没有任何一点版本学的知识,能做得好书吗?既然前言中所言不必考据版本,那出版有何意义呢?要知道本书内容在网络上早已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