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写作伸张心中的文学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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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文字为业》,书名如此直接,甚至给我一种傲慢的庸俗感,以至于我感兴趣地把这本书放入了书架,但颇有怀疑地隔了许久迟迟未看。以上是我对当下畅销书命名的偏见。一旦开始阅读此书,文字的精悍令我爱不释手,一篇接一篇接连不断的阅读欲望就此产生。不是小说、没有情节,却令人魂牵梦萦。
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 Le Guin(1929-2018)是美国幻想文学作家,她深受老子影响,曾与人合译《道德经》,她父亲是人类学家,因而她的作品被形容“常蕴含道家思想,写作手法流露民族志风格”。《我以文字为业》收录了她的68篇随笔杂谈、书籍导读和书评,呈现她对于文学、写作、阅读等写作领域的态度和散文式自我生命剖析,其中有犀利的演讲,以写作伸张心中的文学正义。我不需要一一摘取和解释如何对她认同,因为有许多篇,都让我感到心潮澎湃!
在我过去的阅读经验中,许多其他作者的文集时往往让我产生陌生时代背景的困惑,以及跨地域文化的隔离感,总是要带着揣测和试图理解,但是读她的文章几乎没有那样的感受。她的思想很当代、很亲近、很坚定、很清晰,她的批判不止于浅尝辄止的吐槽,她的回应和反驳是那么迅速而深刻,贴合我们此时此刻的时代处境。
这本书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演讲、杂谈与随笔」,第二部分「书籍导读与作者评论」,第三部分「书评」,第四部分「周记」。尽管第二、三部分提及的书籍中,有许多书我都没看过(好吧,是全部都没看过),但她热情洋溢的导读和独具个性的书评那么有感染力,足以点燃读者阅读与思考的兴趣。她从书中品味出写作者的天赋、性格、想象力与精神信仰,不吝惺惺相惜的赞美,令我按捺不住想要跟随她、学习她,并渴望拥有同样宽广的阅读精神与入木三分的理解力。
- 流畅的文风未必依赖于思想的缜密,相反,它可以抹平知识中的裂隙,隐藏观点中的漏洞。
- 阅读一篇枪毙坏书的评论,那种快感令人问心无愧。
- 写故事的时候,我会将散文体当作一种直接的思维方法或形式,一种探索,一次直到落笔才看清方向的发现之旅,而不是讲述自己已经知道或相信的东西,不是装载信息的工具,对我来说这才是用散文体写作的正途。
- 正如我们从罗宾·摩根和其他人那里学到的一样,个人的与政治的从来不可分割。
- 诗歌和戏剧与政治实践无关。小说属于学生、家庭主妇和其他不工作的人。幻想文学属于儿童和原始部落。识字能力意味着能读懂操作说明。
- “幻想”在中世纪晚期意味着“对感知对象的心理把握”……“幻想”这个词也开始意味着“想象力”本身,“对实际上不存在的事物形成心理表征的过程、能力或结果”。同样,这些表征,这些想象之物,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它们可以是令人类生活成为可能的洞见和预见,也可以是扰乱与危害我们生活的妄想和愚蠢。
- 我希望能避免说教,但好为人师的冲动往往比我自己的意志更强大。
- 它们将这本书按照我曾孕育它的模样交还给我,不是对观点的解说,而是对观点的具象化,是一件革命性的手工艺品,包含着能够革新思想与感知的潜在的永恒动力,正如同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的设计,或者我曾成长于其中的伯纳德·梅贝克(Bernard Maybeck)所设计的房屋。
- 如果一首歌或一個故事是刻意爲呈現某個問題或提供某個結論而寫的,那麼無論問題和結論多麼有力或有益,這部作品都已然放棄了自己的首要職責和基本權利,放棄了它對於自身的責任。它的首要工作僅僅是找到合適的詞語來賦予自己恰當且本真的「形」。那形就是它自身的美與真。
- 在我寫一個故事或一首詩的時候,它或許也會向我揭示真理。真理並不是我放進去的,而是寫的時候從中發現的。
- 我的工作是讓意義完全具象化爲作品自身,從而獲得生命,並能夠變化。我相信這正是一位藝術家作爲道德共同體中的一員所擁有的最佳說話方式:清晰,同時亦在她的詞句周圍留下無聲的空間,留下空白,而未來其他的真理與認知則能夠在其他人的思想中形成。
- 我認爲書籍依舊待在原地。問題在於過去其實就並沒有那麼多人讀書,爲什麼現在我們就覺得人人都應該讀書呢?
- 我認爲企業想要在出版業中尋求安全或者可靠增長本身是愚蠢的。
- 由於男人只給一定年齡之上的男孩教授男性知識,而讓女人在教授小孩關於自己同胞的規矩與道德方面扮演主要角色——這意味着女人所教的是沒有性別指涉的爲人之道。這或許正是一片豐厚的土壤,從中生長出改變,甚至是顛覆。
- 偏见不再被直接说出口,却通过不作为表现出来。
- 类型是一种丰富的方言,可以让你用某些招人喜欢的特定方式说话,但如果放弃与通用文学语言之间的关联,那么它将变为小圈子内部的黑话。
- 我们保留了2003年度电影指南,因为我们自己作为老古董,觉得用指南比用任何网站都更有效率,即便它已经死了,仍然这么有用,而且有趣。
- 虚构是发明创造,但它不是撒谎。它在一个既不同于寻找事实也不同于撒谎的层面上运作。
- 如果身为写作者的你,能够摆脱对于编造故事的清教徒式恐惧——如果你意识到,并不需要长篇累牍地直接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而是将人生经历作为编故事的材料,作为想象力的材料——那你或许会发现,自己突然间自由了。你的故事不再是“你的”故事。它跟你没关系。它只是 一个故事 ——你可以自由地跟随它去它想去的地方,让它找到自己真正的形态。
- 我们是社交动物,却又渴求在独处中塑造我们的灵魂。美国人珍视自己的想法不亚于珍视自己的灵魂,而想法如果能在远离人群环绕的地方扎根,就会生长出壮大且奇异的枝叶。
- 以写小说为生是一种艰难的营生,精心完成的作品往往赚不了几个钱。对具有脱俗才华的作家来说,这过程几乎就和奴隶一样艰苦。然而就像任何技艺或艺术一样,它会奖励认真的学徒,让你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自己能力的上限;或许还有额外奖励,让你获得某种内在信念,自己正在将这件事做到其自身的上限。
- 作家莫伊·鲍斯特恩(Moe Bowstern)转给过我一句口号,让我颇为欣赏:“用善意颠覆。”这话乍看愚蠢,但细想一下就不会这样觉得了。这句话值得我们深思。通过恐怖、震慑和痛苦来颠覆是很容易的——即时满足,过去一直如此。用善意颠覆则是矛盾的、缓慢的、持久的,同时也是难以察觉的。
- 所有那些我们讨论的东西,关于性别是一种社会建构,是一种期望,一直根深蒂固地盘踞在我脑海中,那一刻豁然开朗。我的思想由此而豁然开朗。
- 作为无神论者和社会主义者,他为之呼告和忍受痛苦的,不仅仅是信仰或意见,而更是理性的信念,它建立在清晰的伦理框架之上,可以缩减为仅仅一个句子,却是一个具有极端复杂的政治、社会和精神内涵的句子:伤害比你弱小的人是错误的。(蝴蝶注:此处“他”为《失明症漫记》作者若泽·萨拉马戈。)
- 《月球上的早晨》这一章,或许本身就回答了这样一个无论是出于傲慢还是严肃意图而被提出的问题:人为什么要读科幻?我对这个答案的解释是:是因为希望能读到这样的文字——令不可见之物得到极其准确的刻画,令人感受到完全出乎意料却不可或缺的美:像科学家知晓的那样进行揭示。
- 我不是那种只推崇“杰作”的读者,而对这类读者来说,“杰作”意味着不可模仿,独一无二,断了后人的路。在我看来,艺术是一种在时间和地点上延续的集体事业,并且我相信,能带来更多艺术的艺术比后无来者的杰出更有价值。
- 我喜欢写书评,为了坚持写下去,我曾很多次答应为那些直到翻开之前都对其一无所知的作品写书评。
- 书写日常生活是一项艰苦的工作。那些非同一般的、惊心动魄的、离经叛道的经历,本身就具备引人入胜的魅力,但只有勇敢的作家才敢于去描绘那些如此平凡,甚至都算不上特别不幸的生活。幸福——不是性满足,不是抱负实现,不是狂喜,不是极乐,只是日常的幸福——实际上已经从小说中消失了。或许是因为我们不相信它,将它视作多愁善感,将真实与虚假的幸福混为一谈。的确,幸福并不容易写。要让人感觉真实,即便是描写那些最卑微的成就和满足,也都必须充分意识到人类的弱点与残酷,意识到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疾病、毁灭和死亡。一个不真实的字眼就能让整个故事变得不可信。
- 萨拉马戈对于真实的讲述,是来自智慧、炽热的艺术勇气,以及深刻的人类柔情的罕见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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