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荒芜飞往绿洲 - 《月亮照在阿姆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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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旅行,我有一个自以为做得不错的小习惯,那就是在肉身到达目的地之前,先做一系列材料调研作为预习。所谓的调研包括读先行者的游记,翻翻Lonely Planet,找几本书来仔细学习那里的历史、文化,最近甚至学会整理综述文章了。
这次的目的地—乌兹别克。坦白说,我已经关注这地方很久了,甚至在这个国家尚未对华免签之前就有计划去看看。原本的计划是腾出一段足够的时间环游中亚五国,切身体会这片土地上曾经的繁华和如今的失落。正因为如此,截至目前为止,我已经接触过若干中亚主题的作品了:《失落的卫星》、《中亚行纪》,当然也包括本书— 《月亮照在阿姆河上》。
本书就内容来说实际上是一个杂烩,但罗教授精妙的笔触、一如既往的真诚的文风,让每一篇章都自有它的精彩。
开篇第一部分算是旅行随笔。作者作为知名史学教授,去到伊朗、复活节岛这些地方,就如同龙归大海。在此氛围中,视野里一草一木即可引发学术兴趣,更遑论与当地研究者的线下交流。也难怪书中部分内容给人综述文章的感觉,读来颇具启发性。复活节岛文明的消失是人类无节制消耗自然资源而被反噬的演化试验还是倒在现代文明狂风暴雨下的又一牺牲品?摩艾石阵深藏在泥土里等待研究者的发掘,也供持不同观点的辩论者援引。写到这里突然想到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在历史学家眼里那些在普通人看来充满历史感的地方——例如撒马尔罕,看到这个地名时,脑海里就仿佛有刀关剑影、驼铃声声——就如同医生眼里的人体一样,仿佛在认知的平行空间里存在另外一个宇宙,因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至于作者在太平洋屋脊步道(PCT)的经历、感悟,我在一定程度上是心有戚戚焉的。两个人两个包,呼赤带喘地艰难地行走于盘根错节的原始森林之中。大自然狂风暴雨的强大压力从360度袭来,仿佛要侵入灵魂;转眼之间风静云散,艳阳高照之下,山野露出它恬静的一面,动人心魄。此时如能就地躺下,卸去一路走来的疲惫美美地睡上一觉,足称得上是美妙一刻。这样的感觉是我们身处生活条件便利的水泥森林时很难有的。行文至此,我又有所领悟:有一些情绪非亲身经历而不能体悟,而真正经历之后的所得又成为你进一步认识世界的依托。
《在印第安纳追寻丁韪良》是全书中最接近学术作品的一篇。丁韪良(William Martin)是美国传教士,一生中在中国生活六十六年,参与创建京师大学堂,任西学总教习,算是不被官方认可的北大校长。作者亲自前往丁韪良出生、成长的印第安纳,尤其是印第安纳大学调研资料,整理撰写本文。内容略显繁杂,其中有很大篇幅引用丁韪良嫂子写给娘家父母的家信,而且这些家信更多地着墨于丁韪良的哥哥孟子元。如此,让人不免有些跑题的感觉,可能这也是本文被收录于一个本书而非正经学术期刊的原因。
本书后几篇文章可谓是切题的,也是促使我决定买来一读的部分。罗教授作为知名内亚史学家,自然会有无数前往已知的、未知的历史遗迹考察并与当地史学家交流的机会。但知识和见识上的深厚积累并没有消耗他去往撒马尔罕、布哈拉和花剌子模这些历史名城时所持有的朝圣心情,反而因为那些绵延数千年历史长河、闪光于无数经典文献的名字出现在眼前而更加雀跃。可能这就是历史研究者的所谓的温情与敬意。罗教授不仅学术底蕴深厚而且文笔精妙,使得他的文章兼具学术文献的严谨和散文般的优美。这让我想起早前看过一本《蒙古纪行》,同样是历史学家的考察纪实,但更似旅行游记,内容松散如同流水账,相比较而言,确实要等而下之了。
乌兹别克地处亚欧大陆中央,自古就是文化、经济交流的十字路口,亚力山大率领的希腊人来过,大流士带领的波斯人、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人、帖木儿突厥人来过,阿拉伯大军来过,甚至于汉唐时代的中国人也来过,当然还有沙俄和苏俄。各种文明相互交融借鉴,留下丰富的文化遗产,也将各自的成就传播于四方。中国的造纸、火药、丝绸等技术借此传往欧洲,而中国获益之处则更是数不胜数。这次能够亲自前往,实地走走看看,想来都不禁感到激情荡漾。近来,中亚诸国逐步开放并对华免签,古早丝绸之路上繁荣盛况是否有机会借此重现?
最后一章基本上可以认为是对罗瑞·斯图尔特《寻路阿富汗》这本书的综述和读后感。我特别感动于那些真正脚踏实地行走的旅人们的所作所为。他们愿意摒弃一切我们已然适应并强烈依赖的现代社会带来的安全与便利,背负重装,一人一狗一杖,以身犯险,亲赴那些几乎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就如同古典时代那些旅行家所做的一样。同样地,在面对因生存背景的不同导致的巨大现实差异时,他们秉持的是虔诚的态度与探索的愿望,而不似那些脚不沾泥的人那样,看到不熟悉的事物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莫名的骄傲、审视和悲悯。罗瑞·斯图尔特据称是追随巴布尔大帝的脚步,从费尔干纳谷地出发,经阿富汗、巴基斯坦,一路行走到印度。考虑到阿富汗一直以来的动荡和封闭,他可能也是五百年来少有的穿越这一路线的西方人,因而他的这一举动也似富有一种历史感。文中有这样一段故事,让我莫名地有些感动。
在离开赫拉特的那天上午,罗瑞·斯图尔特最后一次见到尤素非,得到各种旅行文件。告别的时候,尤素非拉着他的手说:“把我写到你的书里吧。正如波斯诗人所说,人生短暂,文学长存。”最后又说:“祝你好运,马可·波罗。
即使再艰难的地方,也有浪漫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