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胡大姑打call
本作得倒退《大唐·教坊》一箭之地,诚然从故事性来讲更强,身怀重秘的弱质女流拖拽幼子,凭借江湖之远未被权势催折尽的零散义勇辗转逃亡。但“教坊”好就好在纯然一段气韵,倏忽来去,霓为衣兮风为马,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方面,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在小椴这里并不太成立,他是真的可以做到去形遗迹出神入魂,鹤架长风碧霄万里;另一方面,既然不落地,自然不必长脚,既然不长脚,自然不必害怕露出脚踝黄白或灰黑的毛色来,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的事体。这也是我对一切务虚的小说共通的建语,与其执着于虚实相生,实里探深,倒不如尝试退步抽身,虚上做虚呢(当然,仅限于容纳实验性质的短篇)。 本作则不然。那股子独属小椴的,足可混涵穹宇的气韵褪去,便露出低下金体古风的胚子来(所以甚至不必查验,便能断定“长安”成书时间绝对早于“教坊”)。商裳儿、嫣落等绝色虽带有强烈古龙烙印,好在小椴文品清妍,心怀悲悯,人物最多脸谱,不至工具化,亦不至沦为下流;灭门、“三个半”等框架虽难脱金庸意旨,却也有删有增,有引有化,奋力翻出了自己的剪裁。真正有问题的还是现实地基……镖局逐义不逐利,隐世未偕先断臂,自创清流自异己,龙女偏爱浅滩戏。肝胆录,录肝胆,君不见天下兵事尽在此,江山若个主兴替?从故事边角到正脉,都充斥着扬浮之疵,就如“请从绝处读侠气”一联,单拎看自然也是绝妙好辞,然而与此情、此景,于当时、当地,又万万难以兼容了。 虽然如此,本作还是值得一看,因为人物实在太好,足可灭过所有缺点还有剩余。论高峰,有河间妇铁骑突出,横槊立马,以愚者智作狮子吼。她与小孩儿小稚那段奇特而纯真的友情,天外飞来又柔肠百断,酣畅淋漓又戛然而止。当小稚以赤子的明澈洞见胡大姑丑陋、粗糙肉体底下的——甚至不是善良和温柔,而是原始蓬勃的,去后天教养的生命力,发出“你好美啊”的叹息,便成就了独一无二孺慕心灵的武侠孤本;而能说出“我一气就拿五剩儿出气,反倒没人说我了,好象这样倒合了他们的预想”“我的脾气是大家给激坏的,小时候我也不这样”这样的言语,对人性,尤其女性境遇的挖掘,也就不在满腹理论的今人之下。此其一。其二,论肚腹,有裴红棂、胡大姑、商裳儿、程窈娘、裴嫣落等性格各异的女性结成的互助网络。她们或是武林高手,或是纤纤弱质,或萍水相逢,或恩怨交错,却如飞蛾扑火,用奋不畏死的生命去酬了这扑面而来的情与义,血与火,无惧艰险、狰狞和苦厄。我想,这未必是小椴有什么女性主义意识(当然他笔下确乎有对女性的尊重),而是喜欢写极致的惯性对“仗义每多屠狗辈”边界的拓展——没错的,屠狗辈再往下,跨过具有过渡色彩的最后一个男人,垂垂老矣的余果老之后,在那无边的黑暗、恐惧、痛苦里挣扎活着的,可不是只有女人了吗?当然,“长安”有两个不写之写,武之长青剑,尤其文之肖愈铮,亦才是文章肝与胆。但读这样的故事,心里始终是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