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一部流光溢彩的有关荒诞时代和女性生存痛感的故事

1996年玫瑰门再版，铁凝在写在卷首中这样写道：“今年是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三十周年，这使我不断想起波兰一部名叫《麻疯女》的电影中的两句话：“从前的一切我可以不再提起，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三十年是多么漫长。三十年是多么短暂。从这个意义上看，《玫瑰门》并不是一部旧事重提的书，我想要讲给读者的，也并不仅仅是中国那个特殊时期的妇女生活史。”

把时间转到作品刚刚问世的1989年的《玫瑰门》研讨会上，汪曾祺说：“铁凝用30多万字和六易其稿完成了一次新探索。这本书的写法对我来说相当陌生，看了四分之三篇幅还感到把握不住，看来是写‘人就是这样’或者‘女人就是这样’。”没错这本小说的写法是很先锋很独特的，铁凝运用了丰富的比喻和象征手法，使得整部作品富有诗意，充满了浓郁的艺术氛围。叙事结构上，该书采用了多线并进的方式，不同的人物和事件相互交织，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但又条理分明的故事框架。这种叙事技巧不仅增加了故事的可读性，也使得作品的主题更加丰富多元。笔者拿到这本小说的第一天，看到封面以及《玫瑰门》这个名字给人一种艳丽的感觉，让人猜想这一定是篇流光溢彩的有关女人的故事。的确，小说从头到尾就是在讲女人，老年女人、中年女人、年轻女人、小女孩。

小说的中心人物是司猗纹，用倒叙的方式写出了她的学生时代，直到年老病逝的整个生命历程。从一开始我就把她当作反面人物来理解，一个怪诞、恶劣的女人，但读着读着，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多面性人物，就像实际生活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很难用善或恶来作简单的道德归类。司绮纹的人生充满了挑战和不幸：少年时期就经历了初恋的失败和母亲的去世，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她的一生似乎是对抗命运不幸的连续战斗。尽管她表现出了极强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但她的人生依旧是一连串的悲剧。这种复杂的人物形象，既让人同情也让人讨厌，反映了作者铁凝对女性角色深刻的理解和塑造。她是一个十足的女人，有爱、有恨，有不可抑制的欲望，也有鸡肠小肚的怨愤。一个年轻时几度被丈夫抛弃侮辱的女人，又生活在一个疯狂、动荡的时代，她学会了攻击性的自卫、妥协性的抗争，一切都是为了在社会上为自己占领一个生存的角落。司绮纹的悲剧，在很大程度上源于爱情和婚姻的不幸。她的初恋因为华致远的离去而结束，迫于父母之命，她违心嫁入庄家，从此步入了悲剧的循环。这不仅反映了个人的无奈和社会的残酷，也揭示了爱情和婚姻在女性命运中扮演的复杂角色。而在婚姻和爱情不幸的情形之中，时代又无法让人喘息的情形中。她把问题总结到自己的身体之上，在祈求无用导致失掉性自尊之后，用性作为自己抗争的武器，在周围四散出击，用和公公乱伦，偷窥儿子性事并讥笑的方式彻底扭曲伦理和性爱，用扭曲的看待身边没一个女人来发泄自己积郁多年的伤痛。而在自己老去时却浑身长疮，不得不裸体面对世界，不得不依赖她伤害过的亲人们。她的人生凸显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困境和挣扎，以及自我认同寻求和社会压迫、极其不正常的社会生态之间的产生的强烈的生存痛感。

小说的叙述很大一部分来自司猗纹的外孙女苏眉的角度。这是个早熟的孩子，很小就离开父母和婆婆一起生活，十四岁又带着妹妹逃出婆婆家。在那个北京大院里，苏眉小小年纪就看尽了生活的残酷、无奈和荒唐。她的成长充满了惊异，目睹了可笑的日常争斗和谎言、不堪入目的男女苟结、血淋淋的暴力和死亡。她是一个渴望自由成长的女孩，但成长的每一步，几乎都被外婆设计，按部就班，毫无自由可言。她的成长深受血缘、命运的影响，使她觉得无奈、恐惧。她的成长历程充满了少女不能承受之重："文革"的非正常社会状态、外婆的残忍老练蛮横、父亲的缺席、母亲的懦弱，让她过早一个人担负起成长的重担。直到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件终于有一天把她从少女的茫然中惊醒，在她身体成熟的同时也让她觉悟出生命的秘密，使她的心灵过早地跨过了成年人的门槛。“我相信一个人的成长就是在他深夜被惊醒的那一时刻。我的生命惊醒着我的生命，这种惊醒使我亲眼看见我的成长——那的确是肉眼所能看见、全身心所能感受到的一种成长，如同茁壮的玉米在夜间的拔节，披挂着露珠的咔咔作响的拔节，一个过程出现了或者说一个过程完成了。”而小说中的另一个主要角色宋竹西给予了苏眉一些正面影响的同时，也包含了男权社会必然产生的女性竞争，她的生命里，宋竹西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角色，果敢、坚强、坦率、真实，对待人生态度积极向上，这对苏眉有着积极的影响。但同时竹西对于叶龙北精神与身体的争夺也无意间昭示了男权社会必然产生的女性竞争在两人故事的体现。而这种关系在时代落幕之后仍广泛的存在于现世，从她们并不自觉圆满的生活状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们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焦虑。竹西的躁动、苏眉的迷惘与无力，都揭示了女性在追求自我和幸福生活过程中所面临的复杂情感和挑战。对女性在传统与现代交汇处生存状态的反思和探寻。最终苏眉不断挣扎她不断挣扎、成长为一朵美丽、健康、独立的太阳花，彻底破除了悲剧的复制和轮回，彻底告别了迷惘与无力，宣告了一种充满无限希望、走向幸福美好的新生来临。

小说的结尾，通过苏眉的内心独白，反映了她对自己以及周围人生活选择的深刻思考和对真正自由的追求。在《玫瑰门》中，对自由的追求主要通过其复杂的女性关系、心理变化以及角色们对待生活态度的描绘来体现。作品深入探讨了女性在压抑和规训下的心理，以及她们如何在极度艰难的情况下寻找生存和自我实现的可能性。司猗纹和苏眉这两位女性角色是自由追求的典型代表。司猗纹的一生充满了对认同的渴望，她早年渴望获得传统家庭的认同，后来则追求政治社会和革命群众的认同。为了这种认同，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苏眉的形象则更加直接地体现了女性自我解放的希望。在面对男性追求时，苏眉不采取压制或被动的态度，而是通过与男性进行精神上的平等对话来彰显性别差异及女性的性别意义。苏眉的这种行为表现了女性在性别角色和社会期望中寻求自我认同和自由的努力。这种追求虽然充满艰难和挑战，但也体现了人性中对美好和自由不懈的向往。

这个故事的背后，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时代背景 – 文革，以及在这场政治运动中暴露无遗的人性的丑恶。在这个大环境里，这些女人们互相为敌，又互结同盟，以她们各自的性格和遭遇诉说着一个个奇特而动人的故事。而故事中最令我不忍猝读的是虐猫和姑爸被折磨致死的描写，人性的恶毒和残忍，让我感受到五十多年前那个恐怖血腥的时代拖着长长的阴影向我走来。不要忘记过去，那意味着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