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干家的迷人之处

认认真真读了一个礼拜，读罢恍然如隔世一般。期间恰逢清明假期，头脑一热，还去了趟荆州，大晚上的，下了动车就先奔去张居正故居紧闭的门外看了又看，不知道在兴奋些什么。说回此书，我对这本书的期待值是拉满的。一直习惯于看电子书，最开始看张居正有关书籍的时候，我也是基于平台上可以搜索得到的书籍进行初步的阅读，也有一些书籍是未经筛选，只因可读而读的，陆陆续续看了相关书籍七八本，他的执政轨迹基本脉络已经全部清晰了然了，部分内容甚至烂记于心，包括那句著名的“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也深深植入脑中。

如果说我所读过的其他作品可以基本阐明作者论调（他们大多是见解一致或类似的），我想这本书更像是另一个高度的作品了，甚至说，如果读了这本，再看一下朱东润的《张居正大传》（我个人没有特别喜欢这本书，主要是逻辑线不符合我的阅读习惯，但内容已经非常扎实）基本上已经可以涵盖85%以上的内容了。作者的研究深入程度远超我的一般理解。在一卷中，他对比了高拱和张居正在政见上的异同，这一对比并非浅显地针对两人的性格和做事风格的探讨，还类比了如徐阶，李春芳和赵贞吉等人遵奉的学派与二人之不同处，更好地帮助我理解了这位实干派政治家所秉持的信念，以至于再去看他所做的每一项举措，都与之思想一一对应。在二卷中，我读到了之前从未涉及过的驿递制度和整治漕运方面的内容，特别是驿递制度也是对“一条鞭法”的延伸，强化了我对于一条鞭法的多维度理解。没有什么事情是可独立发生的，他们之间一定有着密切的关联。这都归功于作者大量的文献史料考证，我无比赞叹作者在书写此书时的严谨和用心。

再来谈谈我始终困惑的禁毁书院这一做法，众多书目中，我认为只有此书解释清楚了为何张居正如此痛恨讲学之风，这又和他实干家的行事作风紧密相连。阳明心学理论在历经几代皇帝之后，其最初的思想已发展或者说偏离了轨道，萌芽出许多直流派别，又各有其观点。此处暂不论观点的是非对错，从本质上来看，我大体可以想见他所认为此类已变异的思想对于学生学习和为官为政是没有实际价值意义的。我尽可能地串联书中各项信息，由此想到他重用河道专家潘季驯，抗倭大将戚继光，他的赏识，维护与大力支持都是不加掩饰的。而他用人的策略其实是两个极端，一方面集中在上述如潘季驯戚继光这样的能人志士上，不惜余力尽其才华将事情做成，这些人都是他推行改革的左膀右臂，另一方面他在内阁中选用的同僚，多半是工具人都谈不上的角色，如吕调阳，张四维（如果一定说他们有什么显著功能，我想可能仅限于他们的存在可以勉强让张居正自以为自己不是大权独揽的精神胜利而已）。但他们终究不是机器和工具，他们也是人，常年政治上的压制是一定会带来反噬的。可是，张居正被人诟病的大权独揽，在我看来也是十分能理解的，这一观点我更倾向于集权为改革带来的好处是非常巨大的。任何一项改革，想要快速推进，必少不了集权。再反观当时的明代政局，很多政策并非张居正在任期间所提出的（如一条鞭法），但却是他在任期间推行最有效的。如果不能集权，任凭各类奏疏各类派别立场肆意在朝堂上各执己见，争执不下，何时可以落地呢？我已脑补出台湾立法院打架的名场面了。由此联想一番之后，回到禁毁书院这件事，也可想见他需要在政治上抑制他认为的异端邪说，统一思想而作出这一决断。

我个人观点上十分推崇张居正的实干作风，平日的行事与思考也多落于实际，不喜欢虚无缥缈地空想，多以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为主要思考点去解决生活和工作中大部分的事情，因而在接触到如张居正一样的人的时候，深有共鸣，并认为这便是实干家的迷人之处，将事情落到肉眼可见的实处，而非夸夸其谈，秀而不实的矫揉造作。并且，我认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不完美。那些在长期揽权，多有逢迎附和之人围绕的日子里，人的内心无法如圣人一样保持明澈的心境，自会有膨胀自私的时刻，膨胀也会带来因个人好恶而引起的观念偏差。还有那些常常因高估自己而作出对事态的错误预计也是身为一个普通人所不可避免的问题。他年轻时候“履虎尾而不使咥人”“深沉有城府，莫能测也”，“纵横捭阖以制胜，但又力求形迹不露”，在我看来都是蛰伏的盔甲。尽管我对这个阶段的张居正深深着迷，视其个人魅力所在，但我也深知，晚年的张居正早已没有了这些冷静与自持。作为首辅大刀阔斧改革的十年，若还保留着那份谨慎小心，必是难成其事的，更何况他自视也不需要这份盔甲的保护了。从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二甲第九名入翰林院选为庶吉士至万历十年离世，他的三十五年宦海生涯自会为他做出选择，内心的取舍之间，让我看到了完整的张居正的一生，这份不完美即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