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和他的动物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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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喜欢写动物,不只是描写动物,他更喜欢书写动物的第一视角。他在《球状闪电》中书写过刺猬和奶牛的视角,在《生死疲劳》中,他更是将动物的视角作为小说的主要叙述框架。可是,如果《生死疲劳》中动物视角可以因故事的主题被合理化,那么《球状闪电》中的动物视角就稍显可疑了。 在主角与女儿两人被球状闪电击倒之后,故事突然转换到了一只刺猬的视角,以此来开启过去的时空,当刺猬的视角被限制时,新引入的奶牛又开辟了新的空间。在故事陷入停滞时引入新的视角,这种手段的确合理。但为什么一定要是一只动物的视角?因为动物在空间中的无处不在使得它成为合理的视角?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像写人一样写它? 不管是刺猬,还是奶牛,这两种视角在叙述时并不与其他人类角色有分别,它们具有与人类类似的喜怒哀乐。这样的措施显然使得动物的视角并不明显地具有特殊性,似乎引入这两种视角只是因为故事的结构需要,而不是真正引入动物自己的叙述。 也许我们还记得《2001:太空漫游》上映后所引起的批评。人工智能是否真正可以作为一个角色吐出台词?它是否是一个主体?这个主体是否真的可以像任何一位人类角色那样吐露人言,流露人情?也许这个主体是如此的异质,以至于任何让它吐露人言的意图都是一种僭越?我们只能通过另一个我们熟悉的主体(人类?)来间接让它说话? 也许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结束。 也许我们应该想到一向审慎的库布里克在向日本观众解释《2001:太空漫游》时的答案。更高维的生物将宇航员大卫放进了一间带有拙劣法式风格的房间,因为更高维的生物也许认为这样的风格是大卫觉得满意的,“就像我们拿不准怎么样去给动物们布置动物园。” 也许莫言本人并不在这一问题上钻牛角尖,也许就像他无数次说起的那样,他只是一个说故事的人,他的职责只是顺畅地讲完一个故事,而非在边边角角的问题上耗费笔墨。莫言并不是一个乡土作家,他笔下的自然景观和万物生灵并不散发出神秘的余韵,相反,他笔下的一切都横冲直撞,企图抢夺叙述的麦克风。莫言是一位口技艺人,用笔来模仿万物詈骂喧哗的声响(他笔下鲜少有传统乡土作家的牧歌场景),他不在乎是否切实让万物发出自己的声声,他在乎的是观众的表情。可是,就像忘乎所以的口技艺人只顾炫耀技艺,而忘记了故事一样,莫言也时常忘记故事,沉醉在恣肆的自然模仿秀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