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自己
《哲学玫瑰园》(Rosarium philosophorum)是一本在西方流传已久的著名炼金术手稿,以十幅配图来呈现炼金术中的心灵转化。
在这本书中,荣格用炼金术类比心理治疗,对《哲学玫瑰园》的这十幅图谱进行了心理学意义的阐述。首先,他从炼金术的神秘主义角度解释了每一幅图的象征性意义。然后,他又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了这些象征性符号和现象其背后的心理学意义。很有意思的“看图说话”。
荣格尝试通过这种方式解释什么是移情心理学。它是心理学的一个分支,主要研究个体在人际关系中的情感转移和投射现象。这种心理现象通常出现在人际关系中,个体会把他们对一个人的感情、欲望或冲突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在心理治疗中,移情被视为一个重要的治疗过程和工具。心理治疗师会密切观察患者与自己的互动,以便识别和处理可能出现的移情情感。通过移情的出现,患者可能会在治疗中体验到与他们生活中其他重要关系相似的情感和互动,从而提供了一个有益的平台,让患者和治疗师一起探索患者的内心世界、关系模式和情感需求。治疗师可以引导患者意识到移情的存在,并帮助他们理解这些情感的来源以及如何处理和解决与之相关的问题,从而促进治疗的进展和成功。
荣格作为心理学家,最关心的就是如何认识和理解人的无意识。无意识就像是意识的影子,它们都是人自然的本性,可又是完全对立的。
荣格认为,帮助人将自己的意识和无意识整合在一起,有助于人格的完整以至升华,人在整合之后便不再是自我(ego),而是自性(self),它带着丰富的灵气和精神。这个过程如同炼金术士将对立的元素通过化合作用整合在一起,炼成一粒金丹一样,它也代表着一种超越。在心理学中,拥有自性的人,便是“哲学之子”,用我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应该就是“得道之人”。
人也许可以在一生之中喝到三种井里的水,它们分别是感官之井、理性之井和智慧之井。“这第一口井是动物本性且井很深,父亲和他的孩子以及牲口要从这口井中饮水。第二口井更深,在自然的边缘,只有人类的子孙喝到了水,也就是那些理性已经觉醒,我们称之为哲学家的人。第三口井是最深的井,至高者之子喝到了水,我们称他们为神和真正的神学家。”
这是古典宗教中的“雅各布的井水”。那个可以达到“形而上学”、能够对客体形成理性认知、能让人成为哲学家的第二口井水,并不是人类可追求的终极目标。因为在这之上还有第三口最深的井,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能对人类的“自我”形成认知、能够达到自身完整性的人,也就是“得道之人”,这才是人类可追求的终极目标:
“认识自己”。
它为什么这么难呢?引用书中的一段话:
科学止步于逻辑的尽头,但是自然并非如此——她(自然)喜欢未被理论践踏的土地。“尊贵的自然”并不会在对立体前停步,她使用它们(从对立体中)创造出一个新的诞生。
那么,无意识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我们无法用理性去理解它,大概就只能用智慧去理解它了吧。分享一些导论摘录:
3.
彻底“清空”无意识是不可能的,因为只要其创造性力量存在,就会持续不断地产生新的形态。意识,无论它有多么广阔,都必然被保持在无意识这个大圈子内的小圈子中,如一座被大海包围的岛屿。正如大海一样,无意识产生了无穷无尽的、自给自足的、丰富多彩的生物,是我们无法估量的财富。我们可能早已知道无意识内容的意义、影响和特性,却从未估量过它们的深度和潜能,因为它们有无限的变化,永远不会被穷尽。实践中达到这些目标的唯一方法就是努力获得一种有意识的态度,能够允许无意识来合作,而不是将之驱赶到意识的对立面去。
6.
既然我们不能设想(除非我们已完全失去判断能力)今天的人类已达到意识的最高可能水平,那么就必然存在一些潜在的无意识精神剩余,其发展会造成意识的进一步扩展和更高程度的分化。没有人能说这个“残余”有多大或多小,因为我们无法测量意识发展的可能程度,更不用说测量无意识发展的程度了。但毫无疑问,存在着一团原始的、未分化的“混沌”(massa confusa),它不仅在神经症和精神病中展现自己,同样也构成了无数并非真正病态的人的“柜中骷髅”(skeleton in the cupboard)。我们习惯于听到,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困难与问题”。我们只是接受它,把它当作是老生常谈,而没有考虑这些困难与问题真正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一个人永远无法对自己满意呢?为什么一个人会不可理喻?为什么一个人不总是善良的,为什么一个人必然会让魔鬼有机可乘?为什么一个人有时说太多,有时说太少?为什么一个人会做愚蠢之事,而只要事先稍微想一下,这些事情就可以轻易地避免?是什么总是让我们受挫,阻挠我们最良好的意图?为什么有些人从来没有注意这些,甚至不承认它们的存在?最后,为什么成群的人在最近三十年会发生具有历史意义的精神错乱?为什么两千四百年前毕达哥拉斯不能一劳永逸地确立智慧规则,或者为什么基督教不能在地球建立其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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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像许多人乐于相信的那样,无意识仅仅是罪恶,仅仅是邪恶,那么情况就简单了,道路就清晰了:行善而不作恶即可。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无意识不仅是本质上是邪恶之物而已,它也是至善的来源;不仅是黑暗,也是光明;不仅是兽性的、半人的、恶魔样的,也是超人的、灵性的,而且是“神圣”的——以这个词的经典意义来说。将无意识拟人化的墨丘利基本上是“双重的”,本质上是悖论二元性的,是朋友、怪物、野兽,同时也是万灵药、“哲人之子”、“天主智慧”(Sapientia Dei)和“圣灵之礼物”(donum Spiritus Sancti)。
既然如此,那么所有简单解决此事的希望都破灭了。所有关于善与恶的定义都变得可疑或实际上无效了。作为一种道德力量,善与恶是坚不可摧的,也是刑法典、十诫和传统基督教道德所不容置疑的简单真理。但是,相互冲突的忠诚要微妙得多,也危险得多。一颗被世俗智慧磨砺的良心,不再能够满足于训诫、理念和美言。当它必须要处理原初精神的残余,孕育未来和渴求发展时,它越来越不安,四处寻找某种指导原则或固定点。的确,一旦在我们处理无意识的过程中达到这个阶段,这些迫切需要得到之物就变成紧迫的需要了。
7.
虽然有理由怀疑,人类在已知的五千年文明中,是否在道德方面取得了明显的哪怕是细微的进步,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在意识及其功能方面,有了显著的发展。尤其是,意识以知识的形式得到了巨大扩展。不仅个体的功能发生了分化,而且很大程度上这些功能可以被自我控制了,换句话说,人的意志发展了。当我们把自己的心智和原始人比较时,这尤其显著。跟早期相比,我们自我的安全性已经得到了巨大提升,甚至不惜有冒险的飞跃,虽然有时在提到“神的旨意”时,我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同时我们断言:“有志者事竟成。”而谁会想到祈求上帝的帮助,而不是求助于其同胞的善意、责任和义务、理性或智慧呢?
无论我们如何看待这些观念的变化,都无法改变其存在这一事实。现在当个体意识状态有明显变化时,被群集的无意识内容也会变化。意识状态离某个平衡点越远,无意识里努力要重建平衡的内容就越有力量,相应也就越危险。这最终导致一种解离:一方面,自我意识骤然努力要摆脱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如果它没有怀疑隔壁邻居是魔鬼的话!);而另一方面,它日渐成为一个内在的“执政反对党”的暴虐性意志的受害者,这个内在的“执政反对党”展现出恶魔般的衣冠禽兽和超人之组合的所有特征。
当几百万人进入这种状态,就会产生这样一种情况,这种情况在过去十年的每一天都提供给我们有益的教训。这些当代事件以其独特性泄露出它们的心理背景。这种毫无理性的毁灭和破坏是对意识偏离平衡点的一种反应。因为在精神自我和非自我之间的确存在一个平衡,那个平衡是一种“宗教”(religio),一种对始终存在的无意识力量的“仔细考虑”,而我们却忽视了这些力量。由于人类意识状态的转变,现存的危机已经酝酿了几个世纪。
8.
奥利金(Origen)的话中可见对此的一个提示:“理解到你是第二个小世界,日月在你之中,还有星辰。”正如宇宙不是一堆消融的微粒,而是安住于神之怀抱的统一体一样,人类也不应陷入以无意识为模型的各种可能性和倾向性的旋涡之中,而应成为包含所有这些可能性和倾向性的统一体。奥利金适切地说:“你看到的他,看起来是一个人,实际上不是一个人,只要他一有念想,在他之中就有很多人。”被无意识占有意味着被撕裂为很多人或事,一种“分离”(disiunctio)。
9.
在无意识的冲击下,个体那似是而非、强行说“我要、我想”的统一体破碎了。……但是一旦他意识到他自己有阴影,认识到他的敌人在他自己心里,冲突就出现了,“一”变成了“二”。因为“他”最终会被证明是另一个二元体,一种对立的复合物,自我很快就会变成在大量念想间被抛来掷去的羽毛球,结果是“光明的模糊化”(obfuscation of the light),即意识被去能化(depotentiated),病人不知所措,不知道他的人格在何处开始或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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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炼金的最后产物一样,结果总是显露出其基本的二元性,统一的人格也永远不会失去内在不和谐的痛苦感觉。从这个世界的苦难中得到完全救赎是一个幻觉,且必须保留为一个幻觉。基督的世间生命同样也结束了,不是在心满意足的福佑中结束的,而是在十字架上结束的。……这个目标仅仅作为理念存在是很重要的,更本质的事情是导致目标的“伟业”(opus),它才是一生的目标。在这一目标达成时,“左和右”被联合了,而意识和无意识在和谐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