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经巢诗钞笺注》自选读札
读前集卷一四十二首选十首。最近读梅尧臣、郑珍，感慨大诗人无不是青年时代就有大气象。郑珍光是卷一的十首杰作（写于二十出头）就远非平庸诗人终身能及。又想起知乎人常年挂在嘴上的蠢话：李白是天才，而杜甫天分不高，全靠勤奋。靠勤奋可能在二十多岁写出《望岳》吗，真夏虫不可语冰。
读前集卷二五十一首选十八首。郑珍七绝密度极大，有老杜风范。五律、七律较第一卷有长足进步。此卷诗虽然开篇写儿子未满周岁夭折（这对于十九世纪的中国人或许不算什么，构不成人生的阴影），整卷诗的氛围偏于平静清淡。又感：郑珍诗虽主学韩愈，但已超乎韩愈之上，纵使韩愈复生，见郑珍诗，也要甘拜下风。韩愈虽才大力博，开辟新诗风，但并未使其完美浑然。时隔千年，郑珍完成了韩愈的诗。
读前集卷三七十首选二十三首。此卷诗多作于差旅途中，思念亲人、体察民情和观摩黔地山水风物之诗较佳。也有个别公事应酬诗，诗意平凡，但造语出奇，大概是有意识的补救。七律一体仍在进步，而且颇近于杜甫晚年老境。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二首杂言。分享其中一首《自毛口宿花堌》：盘江在枕下，伸脚欲踏河塘堠。晓闻花堌子规啼，暮踏花堌日已瘦。问君道近行何迟，道果非远我非迟，君试亲行当自知。此道如读昌黎之文少陵诗，眼着一句见一句，未来都非夷所思。云木相连到忽断，初在眼前行转远。当年止求径路通，闷杀行人渠不管。忽思怒马驱中州，一日千里恣所游。安得便驰道挺挺，大柳行边饭葱饼，荒山惜此江湖影。
读前集卷四五十七首选二十七首。此卷质量极高，五古《度岁澧州寄山中四首》和五律《追和程春海先生橡茧十咏原韵》（十首组诗）都是大手笔，后者尤其惊人，无一败作，浑然一体。目前所读到郑珍五律最好的一组。当然，整体而言，表现最好的依然是五古这一体式。虽然才读到第四卷，但我已经相信此前在某处看到的一个论断:单五古一体，郑珍在清代独占魁首。郑珍对五古的理解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进而杂言也往往以五古为原力迸发出雄奇。五古、七古皆尚雄奇，其中七古又偏华彩流丽，五古偏古奥质朴。郑珍好白战，好杂食，五古更合心意。樊城感旧写道:风雪满天地，江山寂如遗。何等从容的大气。《思亲操》开篇尖锐的长句议论，也能从容地展开为温和宽厚的嗓音。在写作第四卷的两年中，郑珍的主力落在五言诗，七言佳作少。有一首五绝小诗我喜欢（也是我做选目至今选的第一首郑珍五绝）:莫五璃厂回，又回璃厂路。似看衔书鼠，寂寂来复去。把好友莫友芝买书的来去写成衔书老鼠，又损又好玩。
读前集卷五五十二首选九首。这一卷如果只看整体状态，似乎差强人意，好诗数量不多，庸诗和差诗却有不少。不过，郑珍写到此时，最好的五古（同时也是最好的一首诗）也在此卷，就是《愁苦又一岁赠郘亭》，我认为这首诗和杜甫的奉先五百字难分伯仲，真正做到了「力追少陵」。这是一首伟大的诗。在这首诗以外还有的古体也有几首杰作，尤其是两首次韵。郑珍在这段时间近体创作较少，有一组消闲绝句，其中二首有趣味。
读前集卷六六十七首选十九首。此卷开篇古体组诗《系哀四首》极佳。中间数首五七古的山水诗抵达新境界，确乎两宋之后无此奇。卷末《江边老叟诗》为郑珍七古名作，继承香山与梅村，虽不及《愁苦又一年》，但也可见郑珍与前人着意着力不同，此诗戏剧性不在叙事性，而在环境时运，更为发散与苍茫，更为近人而非穷形尽相（就近人而言香山梅村皆不及）：细雨苍茫生远悲，廿年欢悴同一时。
读前集卷七五十八首选十八首。此卷精华也在古体。五古《论诗示诸生，时代者将至》可视为郑珍诗学宣言，「言必是我言，字是古人字」既有性灵派的主体精神，又以传统的继承心态中和。这宣言不知是否影响后来《人境庐诗草序》的「为我之诗」。「固宜多读书，尤贵养其气」的养气一说出于孟子，郑珍认为读书于诗并非是生吞活剥的功用，而是培养内蕴。另，发现郑珍律诗也是古体作法，经常不用对仗，往往初读以为是古体，须第二遍观察格式才发现是律。在这一卷的律诗中格外明显。
读前集卷八五十二首选十九首。这一卷可以说诸体皆工。《八月贵阳寄新化邹叔绩兴义四首》这一组七律是目前为止所见郑珍最好的七律。《子午山杂咏十八首》效仿辋川王维，也是郑珍第一次尝试五绝组诗。不过最好的几首仍是五七古和杂言歌行。
读前集卷九四十三首选二十二首。此卷质量奇高，五古臻于化境，几乎无一败作，《盆花诗四首》与《书遣知同以十七日归五首》两组五古浑然天成，竟有老杜晚年七律境界：诗极精严，每字皆工，却无匠气，读之心胸跌宕、悲从中来。郑珍有一点也神似杜甫，那便是能“知其雄，守其雌”，诗力惊人，却始终于诗心虔敬（多少诗力强大的诗人过不了这难关），始终持守真诚的写作，《于堰南获早稻》《腕伤将复聊短述》便是这样的诗。
读后集卷一六十六首选十九首。此卷写于太平天国战乱之际，诗作主要围绕战乱纪事，但良莠不齐，常常闻讯而作，激于义愤，多有草率之章。佳作往往历经沉淀，感触深刻，如《十一月二十五日挈家之荔波学官避乱纪事八十韵》《过孙家渡宿孙溪》，前者真得老杜“三吏”“三别”精髓，后者则通杜甫晚年五古鬼神之力。不过这一卷中最为精进的体式还是七律，或许也是因为七律最宜作挽诗。唐子方系列是此卷诗中最完整和连续的，从送行上任，到暴死讯息，再到祭奠、捞尸，再到故地重游的怀旧，一应俱全。忠烈之士唐子方也因这些诗作长存。
读后集卷二六十一首选二十一首。此卷富于生活气息，善写农事、纪行，也有感时伤怀，较后集卷一深刻。
读后集卷三四十六首选二十三首。好诗数量占半。此卷多作七古、七律，五言诗少。主要为冬季日常诗，于生活琐碎中出感慨，自然生动。梅花诗极佳。郑珍的晚期风格彰显，自成老境，不似杜韩。
读后集卷四九十六首选二十一首。此卷五律所作颇多，好诗寥寥，只《读书牛栏侧三首》最佳，大道至简，近于王梵志、寒山。》五古《避乱纪事》力最大。《西家儿》《东家媪》两首最为动人，都像是短篇小说浓缩成几十字的诗。《南乡哀》《经死哀》《绅行哀》可视为一组，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直刺心肠，然不见血。
读后集卷五七十九首选二十四首。此卷五古和杂言皆奇崛，郑珍当行本色。特喜欢《谢刘子遇学博馈米花米叶》中“玉叶银花看照座，攘衣振掌忆煎脂”一句。
读后集卷六三十六首选二十二首。几乎全是必要之诗，给表妹的，给妻子的，给弟弟的，全是托付。家庭之外，则是满眼穷苦，瘟疫、饥饿、杀伐……如此之苦，郑珍却在临终诗《叔吉为降卟求药方纪事》中反复写到活与不死。落入苦难之前，郑珍在望山堂给表妹的赠诗中写下动人的诗句：草间暖酒草头醉，惨澹孤儿墓门影。天公于人亦太薄，偶然上冢岂行乐。鬼神似已忌高致，雷雨须臾到林壑。人生何者许前计，俯仰之间晴雨异。少日那知老去忧，他年空说今朝事。皱面观河念念非，秋风淅淅吹我衣。办好山林无福受，更捉老夫何处归。
读外集十四首选六首。两首七古，四首七绝，皆为少作，意气风发，口无遮拦，是与內集大异的一个郑珍。
读遗诗六首选二首。《家饷至》感人，“所苦虽不同，其实俱可怜”。
读逸诗八首，不选。
读存疑诗二首，不选。
从《巢经巢诗钞笺注》九百零六首诗中选二百八十七首诗，分体：五言古诗选八十八首。七言古诗选五十一首。杂言古诗选二十七首。五言律诗选四十首。七言律诗选五十二首。五言绝句选五首。七言绝句选二十四首。以下选目。
五言古诗八十八首
读始皇本纪
郴之虫次程春海先生韵
清浪滩
步出东林
招张子佩
无事到郡游三日二首
自沙洋步至黄家林就舟二十里村景佳绝
望乡吟
寄答莫五
汎昆明池至近华浦登大观楼
完末场卷矮屋无聊成诗数十韵揭晓后因续成之
出门十五日初作诗黔阳郭外三首（其三）
度岁澧州寄山中四首樊城感旧候涨退
得玉屏萧二，闲辄与方仲坚鸣之，樾峰以诗戏赠，次韵和答
得子佩讯及诗，仍次韵寄答，兼托借书周执庵观察，时仁怀温水贼已平
愁苦又一岁赠郘亭
春尽日
系哀四首（黄焦石，苦竹林）
题新昌俞秋农先生《书声刀尺图》
崖堑口
吴公岭
至仁坏厅五日即病，几危，将取道重庆归，述怀与樾峰平公四首（其二，其三）
晚步至龙王祠纳凉
子午山七首（其一，其二）
自大容塘越岭快至茅洞
游南泉山
次昌黎《符读书城南》韵示同儿
吴生招偕同人游东村，饮其妹氏家，村在诸葛洞后
偕诸生游卧龙岗，饮抱膝亭
论诗示诸生，时代者将至
书鹿乾岳先生文评尾暨孙钟元先生跋卷后
书明孙文正公五律四首墨迹后
过高真观
于堰南获早稻
盆花诗四首
次坡公斗老诗韵贺子行弟生子
两洞诗（南洞，北洞）
书遣知同以十七日归五首
腕伤将复聊短述
七月初五日，家康成公生日
送唐子方方伯奉命安抚湖北兼寄王子寿主事
弆谷
移书
十一月二十五日挈家之荔波学官避乱纪事八十韵
过孙家渡宿孙溪
正月二日至都匀
治圃
修园
白崖洞
宿拉冷寨
月李
牙林渡
槁里
偕郘亭游东山
谢芝园致干鱼
腊月十七日冯氏姊还甕海
避乱纪事
瘿木诗
闰月晦，携儿偕晓峰钓杨家河，次韵
潘家壩除夕
开岁三日，破雪出野葱坝，度洪江，明朝至山堂，五宿墓下，将返北村，有述
纪赵福娘姑妇三人死节事
贷米
玉树殇，命同儿送棺归葬子午山，感赋三首
闰八纪事
还山六首
题《禹门山寨图》三首，以归黎湘佩表妹存之，时住表妹寓宅中间
三月初四，挈家自郡归抵禹门寨，拟留十日，即避乱入蜀，旋以道梗勾留，因迁米楼于寨，四月朔入居之，读元遗山《学东坡移居诗》八首，感次其韵（其一，其二，其三，其六，其八）
哀里
人日思山堂病不能去，次昌黎《城南登高》韵
忆午山
家饷至
七言古诗五十一首
五盖山砚石歌赠曾石友刺史
晓行溪上喜而吟
播州秧马歌
夜起
网篱行
晨出乐蒙冒雪至郡次东坡江上值雪诗韵寄唐生
追寄莫五北上
归化寺看山茶
柏容种菊盛开招赏
至息烽喜得大雨
文待诏凤兮砚歌
题黔西孝廉史藡洲六弟《秋灯画荻图》
十一月初四谒高岩李公庙
重经永安庄至石堠
牟珠洞
飞云岩
江边老叟诗
腊月朔，邻翁招饮，适莫五来，同拉去，晚归，丁吉哉复至，莫五出次东坡《江上值雪》韵诗，即依韵作
正月四日郘亭东来喜赋
寓宅牡丹盛开
中秋后夕独酌紫薇下
题《北海亭图》
蒲翁行
月下对菊示子何
安贵荣铁钟行
游南洞
检藏碑本，见莫五昔为《汉宜禾都尉李君碑考释》并诗，次其韵
题周渔璜先生《西崦春耕图》
玉屏箫歌
题周春甫《判花吟馆图》
荔农叹
端午对诸君餽物作歌
抵贵阳喜晤莫郘亭、茝升、唐鄂生，因怀黎伯容
杨性农主事次拙集中窕字韵作诗见寄，仍和答
题唐鄂生藏《东坡书马券》真迹
早起观梅次坡公《松风亭》韵
湿薪行
残腊无以忘寒，借《测图海镜》十日夜呵冻录本，校迄示儿
山中梅花盛开
晨登梅屺独吟因成长句
观梅有感
正月初赵仲渔壻来山中漫书
前八九年，访得明清平孙文恭公《教秦绪言》一卷刻本于其家祠中
西家儿
东家媪
南乡哀
湘佩以其生日及内子同过望山堂，留午雨中，晚归，赋长句纪事，兼赠湘佩
禹门哀
叔吉为降卟求药方纪事
古州北门外大榕树歌
黄华绅同年自道署遗桂花
杂言古诗二十七首
浯溪游
玉蜀黍歌
自毛口宿花堌
遂过圆通寺登补陀岩
山阴江丹轮从温水回，正月初六夜，与大醉雷雨中
系哀四首（桂之树，双枣树）
怀阳洞
三月初十访何忠诚公故宅
三月廿四西佛崖拜何忠诚公墓
题朱烈愍公《守莱图册》
四橘堂歌
腊月廿二日遣子俞季弟之綦江吹角坝取汉卢丰碑石歌以送之
大风宿滹沱南岸思亲操
十六日送子何归觐
搨长生无极瓦当寄黄虎痴，媵以短句
石头山歌送郘亭还郡
题慈溪翁春江《紫阳唱和旧册》
周春甫以仇十洲山水长卷当其《桐荫山房图》，索余篆额，并为长歌
三月初八日，偕江夏夏秋丞刺史、山阴王个峰上舍、溆浦舒文泉学博及黄子寿、唐鄂生、高秀东游芙峰山，余为图，系长句于后，存子寿所
浣溪吟寄唐鄂生
携儿子游上下天门过生日
经死哀
绅行哀
抽厘哀
移民哀
吴军行
偕萧吉堂游桃源山，山经甲寅兵燹，亭观荡然无遗，归与张筱皋同守夜话，作歌
五言律诗四十首
晚望
山居夏晚
霜晓过禹门寺
者海铅厂三首
宿普定却寄雪楼舅新平四首（其一，其四）
追和程春海先生橡茧十咏原韵（十首）
博望乘月赴裕州比干墓下作
寄山中兄弟五首（其五）
赠刘生子莹，生布衣，业烛笼为活
县学博李价人同年馈岁
惊蛰出游见樱桃尽开
元日行至谷洞
残历
宿猿猴滩岸
寒夜百感交集，拈坡公《糴米》诗语为韵，成十首（其一，其八，其十）
除日至家八首（其一，其八）
读书牛栏侧三首
疫（其一，其三）
饿四首（其一，其四）
杀二首（其一）
七言律诗五十二首
山居夏日
凉夜
书唐敬亭先生指画鹰
寄远
谒比干墓
之卑浙厂道中
自霑益出宣威入东川
山行
端午念阿卯
送黎子元舅自平夷归里
中秋饮韩仲山学博官舍
过新郑
夜趋安肃
病起同山阴王个峰上舍、绥阳丁右衡孝廉登城南文昌阁
车家湾登舟寄莫五
自去年九月，目渐失明。及入都，至不辨壁间径尺字，而视秒发皆知有物，奇疾也
菊花二首（其一）
八月贵阳寄新化邹叔绩兴义四首（其一，其三，其四）
秋雨叹
四月十三日，偕芷升登相宝山，次董观桥廉访嘉庆癸亥九日诗韵
挽姜丹轮四兄二首
四月望设位山堂奠子方酹以诗四首
闻奏得子方尸金口旁小水，体有矛伤，失其右目
过唐子方先生待归草堂
春草二首（其二）
初到荔波二首
闰十月十六日，荔波知县绍兴蒋晓云击贼于县东四十里水错河，力尽死之
咸丰六年二月二十三日偕唐鄂生往其成山别业，拜子方先生墓，因为书碑阴（其四）
次韵答子寿，时方力辞监院
送柏容之鹤峰州州判任二首
岁暮有感
腊中种竹
寒夜读书
重五子行家
和晓峰
自城乘月归魁崖，四次前韵
闻破阑牛坎诸贼营
送弟妹至潘家坝归
借启秀书院，粗整腐敝，移家来居
谢刘子遇学博馈米花米叶
夜逻寨垣
将两月不出门，叔吉来劝，强游溪上
闻鲁新弟移入帝宫后墙外新居
病中叹（其二）
五言绝句五首
病中绝句二首（其一）
子午山杂咏十八首（乌桕轩，团湖，梅屺，果园）
七言绝句二十四首
才儿去年四月十六，少四十日一岁而殇，埋之栀冈麓
睡起
山中杂诗四首
渡桶口
行至静怀庄寄家
夏山饮酒杂诗十二首（其四、其五）
自望山堂晚归垚湾示两弟二首（其一）
卧病旅中（其二）
积雨病起四绝句（其二，其四）
赠老友赵芝园芷庭兄弟并示壻廷横二首（其一）
题仇实父《清明上河图》（其一，其二，其三）
送瓜词六首（其三，其六）
上冢七绝句（其一，其三）
自题画扇面三首（其一）
醉寄湘佩三首
胡了了
2024.5.4 于金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