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采，我的血肉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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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新经典赠书，收到看过以后觉得非常适合一位好友，转赠于他，感谢他深刻的感悟与分享。
上次拿起松本大洋的书，还是看《乒乓》了。那时候我确实还挺喜欢看漫画，并且热衷于逼逼赖赖喋喋不休。阴差阳错的，我的broX仔和已经贵为上级领导的J老师夫妇俩给了我本松本大洋的新作《东京平常日》，应该是寻思着与我而言，刚好算是专业对口了。
然而事实是，现在我已经挺久不咋看漫画，也几乎不写东西了。科研论文不算的话，上次写超过200字的散碎东西还是诽谤我的好兄弟猛禽强者刘大鸟。拿到好友的赠书，让我突然意识到，也是该看看书了，脑瓜子里的浆糊再不搅搅，估计要往固态方向发展了。
01.
松本大洋画的东西其实很奇怪，画风挺拧巴的。距离大众普遍认可的狂拽酷炫和美强惨的审美还是有挺大距离，乍一看跟初学者的简笔画似的，这玩意算不算高级表达我并不知道，我看着是挺脑门子生疼。毕竟我还是不能免俗，对人物描绘的爱好还停留在未成年的时期，诸如“口胡！今日便要看你是否能承受我这十万匹马力的一击啊杂粹！”“傻boy，你已经死了。”这种低龄化的东西充斥在我容量不太大的脑子里，对松本大洋这种现实主义教学式的叙述其实还是挺逃避的。
松本大洋的东西上次出圈大略还是因为《乒乓》里，第一集中对中国的孔姓运动员的塑造。松本给这人起的名字过于寸了，以至于现在这个颅骨硬度下降版本的我都没种把这人名字打全。在那部作品里小孔出场时，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把身为天才乒乓少年的主角锤的汁水四溅，然后掷下一句：“你反手无力，正手不精，脚步松散，反应迟钝，没一个动作像样的，就你还想跟我同台较量吗？做你的美梦！”像只骄傲的孤狼一样凶狠，让本子的乒乓馆里鸦雀无声尽皆俯首。
《乒乓》是14年的作品了，总体上是个残酷版本的《灌篮高手》。小时候一直不理解井上雄彦为啥不能给湘北一个好的结局。最开始看的是动画版，动画版的内容到冲出神奈川获得全国大赛参加资格后戛然而止，年幼时便一直好奇后面的情节。因为动画里的内容太过美好了，最有天赋和决心的年轻人们因为梦想聚在一起，一路长枪烈马击溃强敌，蓄势待发要向着全国冠军的目标展开最伟大的远征。
我一直以为后面的情节会跟龙珠似的，主角一路打怪一路升级，最终得偿所愿，达成梦想。然而很久以后看了漫画才知道，漫画里的湘北在和山王进行了惨烈的对攻以后，被无情的淘汰了。之后三年级相继毕业离队，流川枫出走美国，樱木重伤职业生涯报销。那个踌躇满志的湘北队被锤的粉碎，曾经光芒耀眼的队伍成为绝唱。
年少的时候觉得这个结局实在是莫名其妙，难以容忍。随着步入中年阶段，也终于理解了这个结局。这部作品美好的部分其实就在于写实，因为真实的青春就是这样，曾经以为最壮丽且必定会实现的理想，其实只不过是个巨大的遗憾而已罢了。
在这个过程中唯一珍贵的，就是你是否有竭尽全力的战斗到最后筋疲力竭。樱木顶着背伤要上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次上场会毁了他作为运动员的余生，没有必要投入这场必定失败的战争，你已经尽力了，你还有未来。
是啊，未来，哈，现在想想是个多么奢侈而美好的词汇。
樱木回答是，老爹你最辉煌的是在大学执教么，我最辉煌的只有现在，我要上场。
是啊，哪儿有那么多未来呢，我只有现在。
怎么能说已经尽力了呢，我还有生命可以燃烧啊。
02.
松本大洋的《乒乓》的内核大体上延续了SD的叙事，只是更加残忍而已。乒乓的故事更完整的展现了对理想的追逐过程有多么的惨烈，每一个成为垫脚石角色都曾经是怀揣着炽热梦想和绝顶荣光的年轻人，然而在这场单向淘汰赛中，毁灭的钟声会为每个失败者平等的敲响。只不过不管有多少遗憾，活下来的人都会继续勇敢的大步向前，在下一个瞬间如流行般坠落或者继续闪耀。
时隔了10年，从讲述少年热切的追逐，到如今，松本大洋的《东京平常日》叙述的是另一个故事，一群梦想幻灭之后的中年人在理想的废墟里残存的故事。某种程度上，这可以算得上是《乒乓》的精神续篇了。
故事的主人翁，是一个漫画杂志的编辑盐泽，在杂志社工作几十年后，因为无法继续维持而停刊后，选择辞职。算是引咎也好，算是重新开始也好。一开始便告诉读者，为之努力了数十年的梦想，已经结束了。
盐泽似乎在故事的一开始便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漫画脱离。在这个故事里所有的失败者都做了一样的选择，再也不接触漫画相关的一切。大概类似于纯爱战士分手后，再也不想点开那个当初常年置顶的对话框一样吧。而故事通过盐泽选择尝试开启新生活的过程，描述了这些远离理想而在现实中坠落的人的状态。
选择了离开的盐泽，决定和过去的一切做最后的道别。盐泽选择要见的第一个，是自己的挚友，漫画家长作。长作的选择大约是这些人中最好的，恐怕也是大多数人的投射：妥协和活下去。在居酒屋长作对盐泽说没必要辞职，这一行本就是夕阳行业了。盐泽说这是我赎罪的方式，这大概是本子特有的文化观念吧。盐泽在见面的结尾说，长作，你的漫画曾经是会发光的，现在，那种光芒不知道到哪儿去了。长作不屑的说你已经不是我的责编了啊。盐泽说我知道，这就是我最后的进言了。在漫长的讨论之后，长作只是以“嘁。”作为自己最终的回应，而盐泽仍然平静的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放弃漫画。
在编辑部里的编辑们在讨论盐泽离职时，年长者说过，盐泽大概是对这一行已经绝望了。
不要放弃，这确实是盐泽对好友最后的进言了。
长作并没有回应什么，不欢而散之后，长作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喃喃自语：我也是在拼命挣扎的啊，然而现在，我已经被消磨的没有心气了。
长作常年暴饮暴食，烟酒不离，重病缠身，在后面的故事中作者描述了他的现状，通过讨好读者来延续连载，会鼓励作为助手的后辈创作出自己的作品。长作已经离婚，需要维持连载来支付自己生活治病的费用和赡养费。他心里时常挂念自己的女儿，在得知女儿获奖之后，暗自高兴却只能一个人在游戏机店内抱头痛哭。长作为了生活选择了妥协，然而似乎也只是以体面的方式苟延残喘罢了。
盐泽接下去选择了和最后的工作内容诀别。盐泽的后续工作都由小林接手，而其中作为刺头的青木使小林难以应对。盐泽选择了分别和小林与青木交接。小林是一个含蓄而坚韧的女性编辑，在面对神经质的青木长期胡闹中，选择了一以贯之的否定态度来逼迫青木改变。而青木是一个年轻作者，在无法适应新的潮流和突破不了自己的情况下，事业每况愈下。然而他将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读者的愚蠢和小林的无能，他寄希望于盐泽延续责编的工作，幻想着那样就可以把一切步入正轨。在每年都会举办的聚会上，青木喝的大醉，对着长作破口大骂，说我当初就是因为仰慕你才踏入这一行的，如今你的作品不过是兑了水端出来讨好作者而已。长作的回应是把烟头弹到青木头上，大骂着你这个小娘娘腔挺能说啊，随后大打出手。
盐泽面对这一切并无力去改变，他拯救不了正在下坠的漫画行业和青木。他能做的只是接受小林的托付，打开青木最新的被否决的稿子，在空无一人的电车上暗自呢喃，还有补救的办法，他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结束了于公于私最后的羁绊，盐泽的最后一步是选择卖出自己所有的漫画。来收书的漫画店老板看着如山般堆积的漫画问盐泽：真的卖掉么，这些……全部。盐泽平静的回答是的。房东好奇的感叹你真的要把漫画全部卖掉啊，盐泽回应着，是的，都是我的宝物，迄今为止是他们支持着我的人生。盐泽是个为了漫画奉献了一切的人，独居，没有家庭，没有私产，唯一的家庭成员是一只鹦鹉。家中除了生活必须品，就是堆积如山的漫画，这些支撑了他前面几十年的人生，就是他的全部。
就算是这样，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啊。
其实现实中，这大约就是故事的结尾了。漫画其实到这里就结束，也是个不错的故事。然而盐泽在搬出最后一箱漫画时，箱子破了，漫画书散落了一地。盐泽看着一地曾经的梦想，走出去对着漫画老板深鞠一躬，对不起我不卖了，非常抱歉。漫画店老板错愕的愣住了，盐泽拿出漫画赠与老板，希望有所弥补。老板没有接受，只是转过离开：我明白你心情，我也喜欢漫画啊……
03.
盐泽终究还是不能把倾注了自己全部人生的东西舍弃，但是接下去的路怎么走，故事的主人公自己也不知道。故事的转机出现在作者参加一位曾经负责过的漫画家立花的葬礼上，在葬礼结束后，盐泽在立花的工作室里见到了立花的灵魂。立花曾经是一个可以充分讨好读者的优等生漫画作者，然而内心却非常厌恶自己所画的一切。直到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立花将刚画完的稿子交给盐泽，盐泽站在大雨前，选择脱下自己的西装包住书稿，用伞护住稿子，自己毫无遮掩的一头扎进巨大的雨幕中。目睹这一切的立花一个人在咖啡店的玻璃幕墙下哭了，她说自那一刻她下定决心，今后只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大抵是那种目睹了自己的作品是被他人如此珍视的东西后，自己再也无法敷衍的逃避自己的内心了。
然而下定决心跟随自己内心做事的结果，是作品越来越卖不出去了。立花对此却很淡然，她说很感激盐泽每次看到她的新作品后写信给她，读那些文字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她的人生已经很幸福了。灵魂消散的最后一刻，立花笑着跟盐泽说，对了盐泽君你知道么，人啊无论是谁，好像都有死的一天呢。
这场和立花灵魂的诀别，大概给盐泽指明了道路。长作的妥协，青木的下坠，自己的放弃，都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立花却选择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完了自己的一辈子，并坦然的面对这一切的结局。既然人终归是要死的，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盐泽和立花的灵魂分别后，决定用自己所有的积蓄，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一本漫画杂志。选择妥协的长作此时却第一时间站出来对盐泽表示了支持，然而已有连载的他却没办法立刻抽身为盐泽提供作品。盐泽于是选择去拜访自己很仰慕的漫画岚山作为联系作者的第一站，然而这是一趟令人绝望的会面，当年大火的岚山如今只是一栋破旧公寓的管理员，他连居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睡在管理宿舍内。岚山解释因为给前妻汇了生活费之后，已经身无分文。提到当年，已经落魄的岚山仍然自信的说，当年的漫画不会输给任何人，因为那时候是在燃烧生命呕心沥血的作画。然而岚山的眼神里的光芒只闪耀了那么一刻，岚山说自己已经对漫画界感到绝望了，他已经决定不再拿起画笔了。甚至今天的见面他都有意回避，只是没想盐泽会真的追过来。他这么拼命的远离漫画，才好不容易把自己和现在的生活栓在一起。面对盐泽的约稿，岚山回应是：拜托，以后不要再来找我的。面对岚山的回应，盐泽深鞠一躬：我这就回去。
尽管因为没有班车而留宿时，岚山在黑暗中对着盐泽说，我只有在画漫画的时候才真正的活着。然而盐泽知道，一起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于是只是平静的嗯了一声，然后睡去。
盐泽并没有因为和岚山会面的失败而选择放弃，而是选择继续去拜访下一位隐退漫画家，木曾。木曾如今是一位超市收银员，过着普通已婚妇女的生活。追星，沉迷神秘学而辍学在家的儿子，每天打机对一切都敷衍了事随波逐流的丈夫，这就是如今木曾生活的全部了。对于盐泽的约稿，木曾很意外，因为木曾并不是盐泽曾经负责的作者，作品也和盐泽负责的风格大相径庭。盐泽的答案是，自己在阅读木曾的作品时，内心深处会涌起一股力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坚信这一切也存在于读者的内心。木曾在犹豫之后表示希望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便回去工作，盐泽仍然是一个人搭乘深夜的列车独自离开。
这个时候书已经到结尾了，我以为这个故事应该就这样结束了。然而所剩不多的篇幅里，故事仍然在推进，在一个午后，木曾一边埋怨儿子乱花钱一边精打细算的购物后，骑着单车返家。
在路过一个山坡时，巨大的城镇和落日展现在木曾面前。
木曾停留在山坡上注视着一切，没有任何解释和旁白。
回去后木曾便拿起画笔重新作画，盐泽的筹划的杂志终于有了第一部作品的雏形，书的结尾就到此。盐泽作为编剧的隐退和新生，在尾声部分终于迎来了一丝的转机，在万马齐喑的绝望之中，木曾的作品让盐泽的自我救赎之路出现了继续下去的可能。
有趣的是漫画最后展现了几页木曾还未成型的作品的情节。
木曾是一个圆圆胖胖可爱的中年妇女，似乎会让读者觉得这位作者是少女向或是热血漫的风格，然而她的复出漫画却是屋大维和布鲁图斯在高卢的最终决战。正如盐泽所说，这名看似柔弱的女性漫画家内心深处似乎隐藏的着巨大的力量。
屋大维和布鲁图斯是两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前者作为凯撒意志的继承者，开启了罗马帝制，以奥古斯都之名流传千年；后者则是凯撒一直当做养子培养的至亲至信，然而作为共和派的布鲁图斯却选择在元老院刺杀凯撒，最终选择为共和派奋战至最后并为屋大维所杀。这两个人之间的事细说起来几千字打不住，在这里倒是无需赘述。木曾的作品里似乎是描述共和国晚期，屋大维与布鲁图斯在高卢的最终决战，屋大维在山坡上对布鲁图斯大喝我并不想取你的首级，背后是整齐的军团兵森然列阵。布鲁图斯却对屋大维的劝降视若无睹，选择带领最后的骑兵盎然冲锋，大呼能死在你的手里那将是我无上的喜悦，随即淹没在如墙而进的罗马军团中。身陷重围的布鲁图斯在军团兵的围攻下身受重伤，呼喊着“罗马啊，愿永存！”，随即在热血与泪中倒下。
我并不知道这部作品现下连载到了什么地步，作为第一卷的结尾，用木曾未完成的稿件来收束，是个很完美的结局。这部作品的主人公选择的道路正如共和派的布鲁图斯一样，放弃一切所得，选择为内心愿望而战，就算是失败，想必也是无上荣耀而美好的吧。
04.
有些东西以前看不懂，觉得无聊可笑。随着经历增多，觉得看明白一点了，却也笑不出来了。本子这种在世界注定毁灭之下也要奋力向前的世界观，大概是因为岛国特征和曾经挨过核弹的灭世情节所形成的独特的抗争世界观吧。
松本大洋描绘了一个完全绝望而阴郁的漫画界，然而盐泽在遭遇不可挽回的失败，并尝试切断过去后，仍然选择再次舍弃一切去按照自己意志前进。放在以前的黄金年代，后面的剧情大概是盐泽汇聚着曾被时代所抛弃的漫画家们，重拾理想，用诚挚的作品打动读者，成为业界新的大卖刊物，挽救摇摇欲坠的纸质漫画界吧。
不过平成后期的开始的作品不再是黄金年代的调子，剑风传奇和大剑那种自我救赎注定失败的套路似乎才是现下主流的看法。
其实与我而言，到盐泽卖出漫画书那一刻，故事大概就结束了。之后和立花的灵魂相见，以及因此产生的自我救赎重新开始的愿望，只是幻想出来的罢了，生活中大概不会存在这么一个灵魂来挽救如盐泽这样的人的人生，这是漫画独有的世界线。
其实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就像黑魂里对玩家的拷问一样，如果世界注定会毁灭，你还会选择牺牲所珍视的一切去拯救它么。
05.
最近在听万青的歌，看这本书的时候耳机里是单曲循环的《采石》。
歌曲开头的那句“开采，我的血肉的火光”，和松本大洋作品里厚重而猩红的抗争莫名的相合，就拿来当了标题。
看书的时候，这歌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脑子里重复：
开采 我的血肉的火光
发动 新世界的前进的泡影
雷鸣 交织爆破成动荡
此生再不归太行
捶打我天然的沉默
切割我卑微与困惑
面貌已生疏 前方模糊
灵魂在山口又回顾
崭新万物
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我却乌云遮目
崭新万物
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乌云遮目
愤怒急促地流失
收回不安的目光
山河地理
退入大雾后
明天是复杂的漫游
以我之身躯为阶梯
以我之身躯为樊篱
陌生与敌意 其中凝聚
千座山峰化水泥
前进的泡影
复杂的漫游
崭新万物
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我却乌云遮目
崭新万物
正上升幻灭如明星
乌云遮目
万青在采石里铿锵的歌声，让我想起了松本大洋的在乒乓里为风间写的那句台词:“我的血有铁的味道。”
是啊，就算是如同机械般的运转，然而轴承和管脉里流动的却不是机油和汽油，而是红色的血液。
这就是生而为人奋战到最后的证明了吧。
致我的兄弟X仔和J老师夫妇，以及所有仍然选择在一线奋战的兄弟姐妹们。
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