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失败”了的作家和编辑们,都到哪儿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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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段题外话,最近因为查找江户时代的材料,买了茂吕美耶老师《江户日本》的新版(2020年1月1版1次)。在自序中老师述说了自己差点堕入“生活水平处于或低于贫穷线的高龄者阶层”的经历。
老师是个纯粹靠稿费、版税和翻译收入糊口的专职作家,一旦停笔即断粮。在几本书的版权回收,她没有固定的版税收入后,也曾计划找份领月薪的工作,但年龄和工作经历摆在那里,只能去应聘超市收银员、洗碗工、清洁工这类兼职,也因身体抱恙而断了念想。情况最差时,她几近丧失了使用文字的能力,“发现我只能打出彼此毫无关联的几个单词;每个单词我都懂得意思,却不知该怎么将这些单词连接成句子”。
为什么要写这些题外话?因为茂吕美耶老师在我的认知中是有名的译者和作家,写出过很多介绍日本文化的畅销书,竟也遭遇过此番窘迫境遇,让人唏嘘不已。(当然,老师最后挺过去了。)
那么还有千千万万没有创作或者编辑出在市面上大卖特卖作品的作家和编辑们,或者曾几风光一时又被市场淘汰、被后浪拍死的作家和编辑们——这些“失败者”——都到哪儿去了呢?
《东京平常日》就是这些“失败者”们的人间观察记。
盐泽和夫(下称“盐泽”)是个入行30年的老编辑,他对漫画的热爱和对编辑工作的专业,让他在业内备受尊敬。
但故事却是从盐泽的辞职开篇的——他创办的漫画杂志停刊了——即使经验如此丰富的老编辑,也被市场抛弃了。
对于作品内容的精准把握他仍有自信,但对于读者和市场的口味,他已感到力不从心。
从他给自己每件物品贴上标签的这个细节,大体能窥见他那一板一眼认真过头的性格。
他也的确很轴。
作为要对自己责编的杂志销量负责的出版社编辑,他不想混日子,选择了引咎辞职;但当决定用退职金再次创办漫画刊物时,却还是从心地选择了让自己能感受到生命力(却不考虑市场)的作品。
但也正是这份纯粹,换来了作家和编辑后辈对他的交心——我觉得这也是编辑这个职业成就感的重要来源之一。
创作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事情,因为没人能帮得上忙。而且创作者也并不会因为出过优秀的作品,就一定能够实现财务自由,走上人生巅峰,现实可能是过着比一般的打工社畜更加朝不保夕和担惊受怕的日子。
想要获得大众意义上名利双收的成功,需要的不仅是天赋、努力、运气,还要具备能逆流而上的韧性和一颗“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大心脏。
而吃创作这碗饭的人,却往往有比常人更加纤细敏感的神经,否则也无法在世人习以为常之处捕捉并呈现出人类共有但一般人无法用言语或画面表述出来的微妙情感。但敏感是把双刃剑,更别提过于敏感了,简直就是“内耗”的同义词。同时,他们还要应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和“眼高手低”这两项可能是很多创作者背负一生的诅咒。
《东京平常日》里目前出现的五位主要漫画家角色:宫崎长作、青木(全名是?)、立花礼子、岚山森、木曾熏子莫不都处于(过)不同的“艰难”阶段。
作家所有的迷惘、痛苦、装腔作势,都会通过作品传达出来。因此,与外人仅看到的风光不同,编辑能见到作家最脆弱不堪的一面。
编辑自身也要在敏感和钝感之间寻找平衡:不敏感就看不出作品好坏,给不出作家专业又中肯的意见;不钝感就办不成事,处理不好事务性的繁杂工作,甚至处不好与脾性各异的作家之间的关系(青木与林理理子就是典型例子,虽然我超爱小林编辑)。
编辑虽不能代替作家创作,但是不是正因为多了这份陪伴和信任,让作家也生发出一些些能“熬”过去的勇气和信心呢?
也正是这里,出现了全书对我而言最催人泪下的场景:
作为模范作家的立花礼子老师年轻时,有个阶段已发展到为了画画而痛苦的地步, 甚至希望自己得场大病来解脱。
当她在一个大雨夜看到盐泽用西装细心保护她的画稿,只身冲入暴雨中时,她就决定了: “今后只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在追思会后,“立花老师”对盐泽说: “人啊,无论是谁,好像都有死的一天呢。”
也正是通过这次“见面”,盐泽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想再试一次,做漫画。”盐泽对立花老师的守护,也反过来成为现在拉自己一把的契机。
虽然我开篇就说,这是一本“失败者”的人间观察记,但看到最后,我还是会感觉到《东京平常日》骨子里的热血,无论是编辑还是作家,哪怕经历了种种挫折,哪怕过得苟延残喘,甚至选择了沉寂退圈,仍无一人心中看低过创作,把它当作蝇营狗苟的活儿计。
但现实生活中,编辑和作家互不异化对方的理想状态估计已是微乎其微,圈子里莫不蔓延着一种无处可逃的麻木和冷漠,或是用笑意掩饰起来的虚伪。
一想到这儿,我又觉得《东京平常日》还是中年人的《重版出来》(剧版)。
但我们不正是靠着这种日常中一闪而过的感动撑过每一天的吗?
最后,说说我印象较为深刻的10个场景(或细节) 吧:
1. 我希望你能重新找回那种光芒……希望你不要逃离漫画。
2. 空壳子吗……?我才想哭呢……我也是……在拼命挣扎的啊……
3. “因为我觉得你和青木很像……”
4. “而且您不是还得给您前妻和小瑠奈寄生活费吗?请您考虑一下这些现实情况,再做决定吧。”
5. “别总指望编辑护着你啊……那些家伙可是正经以漫画为职业的啊。不是闹着玩的。”
6. “我也喜欢漫画啊……拜拜啦”
7. “但其实我真的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画的那些东西,我真高兴啊,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8. “你的分镜里总是透着一股胆怯,担心读者会怎么看你。哪怕作品最终呈现出来的样子很拙劣,我也希望你不要怕,大胆打开自己。”
9. 三万元的手套,什么玩意啊。
10. “透写台……?我也不记得有没有呢,那种东西……”
最后的最后,吐槽一点:书中的编辑和作家们的婚姻状况都很堪忧,不是单身就是离异,唯一婚姻续存的木曾熏子老师似乎也没得到多少丈夫和儿子的理解。松本大洋老师是打算劝退准备选择这条道路的年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