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爱玲，更要读张译的爱默生

版本是令人痛苦的，因为先入为主。安徽文艺那套硬皮四卷本的《张爱玲文集》，很多年以前就买了，梗在那里如鸡肋。翻开看看，粗糙得很，内页纸张连盗版都不如。恨相逢太早，书与人的因缘，何尝不是如此？
没有好端端的出版社，漂漂亮亮地出一套张爱玲全集，华侨出版社，哈尔滨出版社……不值一提，花城版的《张爱玲作品集》，比安徽文艺的好多了，但还是配不上张爱玲的文章，爱玲倘若张看到自己的书被印成这般模样，不成怨女，也得重作《惘然记》吧。
花城版中，我仅有一本《爱默生选集》，两百多页，分为演讲、生活、诗、人物、书信五章。演讲之二《人，天生就是改革者》，是极好的教材；而首篇《论美国的学者》，是他在1837年8月31日对麻省剑桥城美国大学生的鼓励，将人心中的很多疑惑，表达得如此清晰透彻，你一遍读完之后，胸中块垒顿消：

他论之前的和最近的生活——
“那新的事实还是人生的一部——有一个时期它沉浸在我们不自觉的生活里。到了某一个时候，我们在那里默想着，它就像一个熟了的果子一样，自动地与人生分开，成为脑子里的一个思想。它的地位立刻提高了，状貌也美化了；原是可以腐朽的，变为不朽的了。从此它是一件美丽的东西，不管它的来源与邻里多么鄙陋。你们也得要观察到这一点：将这事提早举行是不可能的……
在我们个人的历史中，没有一件事不是迟早都会失去它黏附在人生上的无生气的形式，从我们身上飞翔到最高的一重天上，使我们惊奇。摇篮，幼年，学校与操场，怕男孩子，怕狗，怕戒尺，爱小姑娘与浆果，还有许多别的事实，曾经有一个时期是天大的大事，现在已经消逝了；朋友与亲戚，职业与政党，城市与乡村，国家与世界，也必定要飞翔歌唱。”

他论书呆子——
“因此，我们没有‘思想着的人’，而有书呆子。因此有了这样一个阶级——有书本上的知识，因为书籍是书籍而去重视它；他们重视书籍并不是因为它是与大自然和人的素质有关的，而是因为它仿佛在世界与灵魂之外，成了一种第三阶级。因此有那些修缮考订古本的人，以及各种不同程度的‘藏书狂’患者。
书籍用得好的时候是最好的东西；滥用的时候，是最坏的东西之一。怎样是用得对呢？一切的方法都想达到同一个目标，这目标是什么？无非是予人以灵感。我宁愿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本书，而不愿意被它的吸力将我扭曲过来，把我完全拉到我的轨道外面，使我成为一颗卫星，而不是一个宇宙。世界上惟一有价值的东西是活动的灵魂。”

他论文字工作者的任务——
“他从事于那迟缓的观察工作，不被人尊敬，也没有报酬。佛兰姆斯蒂德与赫歇尔，在他们装着玻璃窗的天文台里，可以编录星球，赢得世人的赞美，而他们的成绩既然是光荣的、有益的，也确定可以得到荣誉。
但如果有一个人在他私人的天文台里，记录人类心灵中隐晦的星云（迄今还没有人想到将它们当做星云看待），有时候为了寥寥几件事实，接连许多天，几个月，一直守望着；修正他过去的记录——这样的人是无法在人前夸耀的，也不能希望马上成名。”

想到我有很多朋友，页正是在他私人的天文台里，记录人类心灵中隐晦的星云，日复一日地守望与修正，不计酬劳。
同样的演讲，三联版《爱默生集》中赵一凡的译笔，就没有张译的漂亮了：“然而，假使有个人在自己的观象台中记录人类心灵中模糊难测的星云(迄今尚无人想到这一点)，他日以继夜，成年累月，有时为了个别数据，而不放弃修改过去的记录——这种人就必须忍受公众的忽视，也不会有及时的名望。”
提到张译的爱默生的人似乎不多，名家名译，这本《爱默生选集》中有着双重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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