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城堡寻迹——Carter Dickson的《独角兽谋杀案》(The Unicorn Murders)(1935)

This is the queerest case I ever handled.
这是我所处理过的最奇特的案子。
——Sir Henry Merrivale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飞往巴黎的航班不得不延迟起飞，机上的十名乘客被迫来到了一个叫做孤岛城堡的地方过夜。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一座几乎与世隔绝的三层楼城堡，城堡里住着一位隐士级的贵族，和他手下的几个奇怪的仆人。大雨飘摇，城堡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吊桥也被水淹没。傍晚时分，城堡的二楼住满了乘客，忽然，灯火全熄，楼道里漆黑一片，正当众人惶恐不安时，一声怪叫，一名乘客沿着楼梯摔到了一楼大厅里，他的额头正中有一个深达四英尺的伤口，没有任何一样已知武器能够留下那样的痕迹，除非，是神话传说中神秘的独角兽⋯⋯

这就是Carter Dickson在1935年的作品《独角兽谋杀案》中展示给读者的一个场景。恐怖的气氛也是这部谜一样的小说想要给读者留下的首要印象。

独角兽是西方神话传说中常见的一种神奇的动物，其一般的造型是类似于一头白马，而头顶处长有一个锋利的角。这种动物最初出现在《圣经》当中，在希伯来语里被称为re'em，其本意是一种力量的象征，具有比喻的含义。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艺术作品中，独角兽则常被描绘成一种只有一只角可见的生物。有趣的是，希腊神话中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独角兽，倒是不少历史题材的文学作品中曾经有过描述，re'em这个词后来成为希腊语中的monokeros（mono为“一、单”，keros为“角”，即为“独角”），而在英语中演变成为unicorn，指代这种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神兽。

多少年来似乎也有很多人愿意相信独角兽脱胎于现实中的某种动物。比如犀牛，就是一种少见的只长有一只角的动物，但是犀牛的身材和样貌与独角兽相去甚远（神话中的独角兽一般都是俊俏精壮，而且常为雌性），更不必提犀牛的角是长在鼻梁上，而非像独角兽一般长在头顶。在海中有一种叫作独角鲸的动物，主要生活在北冰洋地区（这也与独角兽生活的平原地区不相符），头上有一根锋利向前的“长角”，形象比较接近独角兽的描述，我的朋友也曾称之为海洋中的独角兽。但是如果我们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独角鲸的所谓的“角”其实是“牙”的一种伸展，有时还会长成一对，如此看来，所谓的独角鲸的角应该更像是象牙，而非独角兽的那种角。（事实上和大象、犀牛一样，独角鲸也为它们美丽的长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们还可以留意一下中国古代神话，有人认为独角兽和中国古代的祥兽麒麟有着某种意义上联系，但事实上麒麟长的角更接近于不锋利的鹿角，而非独角。此外，虽然麒麟是亦马亦鹿，但整体特征还是更接近于鹿而非马，比如传说中麒麟的蹄像牛，这就是现代偶蹄目动物的主要特征，而不是奇蹄目的马所能拥有的。

其实在我看来，中国古代另有一种动物颇符合独角兽的特征，那就是獬豸。按照《说文》的说法：“獬豸，兽也，似牛，一角，古者诉讼，令触不直者。”这个獬豸虽然更接近于牛而不是马，但是却明确地只长有一角。而且，最关键的在于这句“古者诉讼，令触不直者”，獬豸是一种能够明断是非正邪的灵兽，与独角兽的特点吻合。按照西方传说，独角兽是纯洁的化身，并且有解毒的奇效，而且看到作恶之人，它就会用角去顶。这一特性在这部小说中也有提及。所以，如果真要找一种潜在的联系的话，我倒觉得不妨认为獬豸是脱胎于独角兽，或者独角兽是脱胎于中国的獬豸。

闲话扯了这么多，再回到《独角兽谋杀案》这部小说身上。这部小说是HM系列的第四部，小说中的“我”，Kenwood Blake，是一名英国特工，在前作《瘟疫庄谋杀案》和后作《朱蒂和潘奇谋杀案》(The Judy and Punch Murders)都以第一人称登场，特别是后作，可以说与本书是姐妹篇，小说借着“我”的视角，写了Ken Blake和Evelyn Cheyne这一对男女英国特工在执行任务中的冒险经历。冒险题材本身并非是我比较感兴趣的部分，冒险小说中常常会有一些为险而险，为诡异而诡异的段落，这些没有太多的特点。不过Carter Dickson的处理却很出色（本书比后作也要强些），设计了很多让人捧腹不禁的搞笑桥段，并把天生的搞笑专家Henry Merrivale安插到中间，将这对欢喜冤家的故事加工得栩栩如生。

《独角兽谋杀案》是一部典型的“暴风雨山庄”的推理小说模式，这种模式可以说是起自A.E.W. Mason的《箭屋》，我在以前也曾提到过，相对封闭的场所，固定的人群，奇异的谋杀事件，人人自疑的推理环境。这一模式的最高杰作，至今而言我还是推崇AC的《无人生还》，其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它的不可预期的结局模式。《独角兽谋杀案》的模式则是另一种，特色在于小说中不可知的人物身份：城堡中每一个人的身份都是一个谜——甚至HM本人都曾被人怀疑成凶手——随着案情的推移和进展，一个个伪装的面具揭开，在此设定背后，作者竟还能再留一手，的确是让人佩服不已的。不过，《独角兽谋杀案》的解答模式则略有犯规嫌疑，这也是我对本书感到不够满意的一个重要的地方。

上面提示过，小说的另一个特色就是人物身份的错综复杂，毋宁说这是推理小说常常具有的一个特点，不如说这是悬疑小说（甚至恐怖小说）的主要特色之一。人物身份的一翻再翻，一变再变，让读者眼花缭乱，把握不定，的确是非常让人称道的。而作者在本书中的的确确把这种技艺运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从开场不明身份的警察，到结局凶手身份的揭示，都时时不忘增添一道神秘色彩，与书名遥相呼应。我以前就提出把以《独角兽谋杀案》和之后的《朱蒂和潘奇谋杀案》、《孔雀羽毛谋杀案》合称为“魔幻三部曲”，真是非常合适的，这几部作品都带着浓厚的神秘特色，比一般的Mystery更加myster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