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璧的回忆录
可以说,宽容与温和是一直贯彻于赵家璧晚年的多种回忆文字中。他的回忆文字估计有六十万字之多。与赵相比,郑伯奇在上世纪60年代曾有一种非常现实看法与说法,郑说:“不趁着同时代人还健在时写写回忆录,死后任人涂抹是不甘心的。”
赵显然没有那么多的“不甘心”,因为他一生人缘很好,写这些文字更多是为了总结回顾自己的人生历程和成绩、给文学研究提供史料。
他的回忆文字主要收录在三部书稿中,1984年由三联书店出版的《编辑忆旧》、1986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回顾与展望》、1991年由三联书店出版的《文坛故旧录:编辑忆旧续集》中,另外结集的有《编辑生涯忆鲁迅》(人民文学1981年版、河北教育2006年版)、《书比人长寿》(香港三联1988年版),前者为关于鲁迅文章的精选,后者是改称《文坛故旧录》的内地版;2008年,中华书局在赵家璧诞辰一百周年时,重新录排、校订了《编辑忆旧》和《文坛故旧录》,三联书店也重印了《编辑忆旧》。
客观地说,赵家璧的回忆文字也是比较谨慎的,如赵在《编辑忆旧》后记时所说:“我从1977年开始写这类回忆三十年代编辑生涯的文章,最初只写与鲁迅有关的。一是因为鲁迅给我的近五十封信,一直珍藏在身边;而当时研究现代文学的人,都集中于研究鲁迅。1978年拨乱反正后,双百方针得到了真正的落实,我回忆的范围大大地开阔,余悸也逐渐消除了。”
但“极左”政治给赵内心造成的阴影显然是一句话两句话能消除了的。因此,如今翻检赵的回忆文字,会发现除却上世纪80年代特有的文字印记以外,仍存在着两个比较显著的特征,一个是沿循“正确”的路线,一个是突出“重要”的作家和事件。
所谓“正确路线”即注意保持与“反动派”、“资本家”、“极左”的距离;所谓“重要”,即笔墨大多放置于一些大作家和重要作家身上,前者如鲁迅、茅盾、郑振铎、老舍、徐志摩等人身上,后者如蔡元培、巴金、胡愈之、丁玲、夏衍等人身上。
从赵的写作时间看,《老舍和我》写于1985年,此前关于老舍的回忆文字已经出版了一大批了,这与老舍对赵一生影响的极不对称,赵曾自称老舍为唯一的“恩友”,他也因此面对了许多人的质疑。
在回忆录的著写对象的选择上,赵也是有避与讳的。像施蜇存、马国亮这样与他交往一生的、身上仍有存疑的人物没有专文提及;他的同学储安平、良友复兴董事长袁仰安都是回避提及的,这二人一个是永不摘帽的右派,一个则是毁灭他良友“复兴梦”的人;赵清阁和谢冰莹等与他交情不错的女作家,也是不提及的,前者可能要避老舍的“讳”,赵家璧在信中曾称赵清阁为“数十年知友”,在解放后,蒙老舍恩惠的赵家璧对赵清阁一直照顾有加,比如赵清阁生病他会写信告知老舍,他去北京也会代赵清阁为老舍捎礼物,而谢冰莹可以说是赵一手“捧红”的作家,她的《一个女兵的自传》也是“良友文学丛书”最为畅销的书目之一,但谢冰莹早年入党又“脱党”,解放前避走台湾转道美国,存在不太“适合”说的因素。
部分散落于报刊的回忆文字还存在版本不一的问题,据孔海珠说,当年他为孔家执笔“说明”的一件事,文章刊出后意思有些变味,赵又写信跟孔海珠说香港的版本刊出有一段话,后来内地刊发又删节了。[iv]赵自己也说过,1957年他在写为《人民日报》有关《大系》第三辑的文章时,未说明当时他曾请文协的梅林[v]担任史料集的编辑,原因是梅林与胡风事件有牵连。
而在写作的过程中,赵的矛盾与谨慎他自己也有披露,比如迟写老舍回忆的缘由是他觉老舍当年汇美金给他不好说;写信问茅盾三十年代任中苏友好协会会长的黎照寰能不能提;完成《重见丁玲话当年》直接将初稿寄给丁玲请丁过目等等。
除此之外,赵家璧的回忆录也带有回忆文字通常所具有的特征,就是容易在回忆的过程中,将最初的事态寄予理想的色彩,并强调个人在一些事件过程中的作用。
如上种种,可以说多是时代的局限所造成的,赵1957年3月写给《人民日报》的两篇文章,在文革时被批判他的第一张大字报列为“颂古非今的大毒草”,此事带给赵的影响是巨大的,连曾鼓动赵写此类文字的姜德明后来在提起他的回忆录时都说“是否尽抒其言了,亦难说”。尽管这一局限对后世研究有未尽或者是未够清透的遗憾,但老人还是以其善意、勤奋、认真与谦虚,给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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