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山穷水尽后的柳暗花明

推理小说从一开始的自由发展到逐渐形成模式化，分出各自的小类别，是类型小说的一次进步。而小类别发展到一定阶段，可写的题材和套路都写得差不多之后，发展就会遇到瓶颈。虽然喜欢这个类别的读者仍然会一如既往地阅读此类别的小说，但是对创作者来说，老嚼别人的旧馍，也着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前人珠玉在前，后人想要超越的难度，自然可想而知。就暴风雪山庄模式来说，封闭环境内的连续杀人，写到现在，已经很难再创新了。读者都习惯了这种套路，理论上说，要在结局处造成高度意外性，已经成为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参与的人就那么几个，挨个猜都能猜中）。于是推理作家们纷纷另寻出路，希望能够在传统的暴风雪山庄模式中加入更多值得发扬光大的元素。《雪地杀机》中，东野试图加入象征元素（当然，个人以为这种尝试并未完全成功）。而这本《算计》，米泽穗信在其中向推理史上的名家名作致敬，可谓是煞费苦心。
本书的基本模式，可以和美国的“生存者”（survivor）游戏相比拟。作为一款真人秀节目，生存者游戏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的刺激性和意外性。“16名现代‘罗宾逊’首先得迎接自然界的挑战，任何缺乏意志或者身体不够强健者将很快被淘汰出局；其次是人性的挑战——16名‘罗宾逊’定期将召开‘部族会议’，每次以投票的形式驱逐他们中的一个人。”一位热衷于此类节目的朋友，曾向我解释过这个游戏的奇妙之处：留到最后的人才能资格获得100万美元的大奖，所以在此之前必须认真盘算，如何才能让自己留到最后？因为要分组，如果是迎接自然界的挑战，身体强壮的人自然拥有更多优势——但是，如果其他成员意识到你的这种优势会对他们造成威胁，那你就很有可能在部族会议中被淘汰出局——先让强者被淘汰，弱者才有机会生存。“生存者”还有更多细化的规则，规则的制定原则，一是为了公平性，二是为了让节目更加刺激。当时那位朋友跟我分析过这些规则，比方说节目中有人会偶然拿到“免死金牌”（在投票后宣布结果之前使用，就算别人投中自己，这一轮也不会被淘汰，仅限一次），使用就大有策略。曾经就有一位比较傻的参赛者，手里握着免死金牌不用，结果被别人投中淘汰。这位朋友跟我分析说，免死金牌最大的作用是威慑，如果这位参赛者在投票之前就公布自己握有免死金牌，并且扬言要使用，这样其余的参赛者就未必会投他（投了也没用）。到了投票后宣布结果之前不用，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免死金牌的作用。
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终于可以转入本书的正题了。《算计》一书讲述的，是封闭环境中的连续杀人案，而呈现方式则为制订了严谨规则的杀人游戏。在这一点上米泽和西泽有类似之处，即是不考虑初始设定的合理性，他们关注的，都是规则确定之后的变化。在地下的暗鬼馆中，随着时间的流逝，没人都可获得价值不菲的时薪。但是主办方的意愿不仅于此，他们似乎希望参加游戏的十二个人自相残杀，所以定了如下规则：

关于奖金的规定
（1 ）杀害除自己以外的他人者，可获得“犯人奖金”；毎杀一人，总报酬金额乘以两倍。本项奖金可累计。
（2）遭其他参加者杀害者，可获得“被害人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一点二倍。本项奖金不累计。
（3）针对任一杀害案，在〈解决〉（详见后述）的场合中指出正确犯人者，可获得“侦探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三倍。本项奖金可累计。
（4）试图指出犯人者，可在〈解决〉（详见后述）中，在本人同意下，指定一名协助调査者。被指名的人可获得“助手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一点五倍。本项奖金不累计。
（5）试图指出犯人时，提供证词者，每发言一次可获得“证人奖金”十万圆。

另外，主办方还对暗鬼馆的方方面面都做了详细的规定，包括监狱的规定，处罚的规定，事件解决的规定，可谓是巨细无遗。而且暗鬼馆的构建，也是朝着促使大家自相残杀的方向去设计的；而且，主办方给每个人分配了威力适中的武器，这恰恰是米泽向前辈致敬的关键所在。
诸如殴杀、毒杀、枪杀、绞杀……这样的传统杀人方式，在历史上的名家名作中屡见不鲜。米泽的这个设定颇具象征意味，把传统的杀人方式分解为十二种，然后给没人配备合适的凶器。在连续杀人案中，这些凶器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一开始，这些人只想安安稳稳地读过这七天，就可以拿到数目不菲的奖金。但是从第一个人的死开始，这个封闭环境中的平衡就被打破了。所有人都要为生存而奋战……
不得不说，此书至少在两个方面突破了传统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桎梏。首先，每个人手中不同的凶器是对前辈的致敬，而且这种致敬又沾上了不少的象征味道；其次，米泽把暴风雪山庄模式同杀人游戏相结合，正如生存者游戏一般，关在暗鬼馆中的十二个人，他们一直都在做一场和别人的博弈。这里没有真理，多数人的意见就是真理。但暗鬼馆的环境和生存者游戏还有不同，总的来说，《算计》因为是小说的关系，不太可能完全展现生存者游戏那种极度复杂的博弈。但正因为《算计》是小说，所以米泽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小说中设置“就算杀人，责任也由主办方承担”的规定。《算计》无疑是血腥的，十二个人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博弈。正因为这两个方面的创新之处，在暴风雪山庄模式已经快到山穷水尽地步之后，《算计》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柳暗花明的解答。